2009年12月31日 星期四

寫在新年之前

07:36 2009/12/31 P

‧煮食

材料有蛋一顆、麵粉一杯、防風草根剉籤;九層塔粉、鹽、黑胡椒(分號後為調味粉末,可自行代換)。方法順序1.一顆全蛋打成蛋汁,2.麵粉過篩後拌入,3.加入牛奶拌勻,4.加入剉籤的防風草根,5.加入九層塔粉 、 鹽、黑胡椒拌勻,6.一湯匙一湯匙在油鍋裡煎熟。

面對這食譜,首先,我不確定我手上那塊有根還帶泥的球狀物是不是防風草根?它只是非常非常香,又不貴。我在市場上買它時還問問左右那是什麼,結果大家都不知道。

它香得十分真實,處理它的整個過程(削皮、切塊、剉籤)雙手一直沾染著濃郁的香氣。現在都吃飽了手指芬芳猶存。

餅煎好之後和我想像中不同,稍微有點厚度(大約0.3cm),不是脆的。味道很好,稍微有點太鹹。(一直都沒改掉亂灑鹽的惡習!)

額外瑣事1.我沒有篩子,所以麵粉沒過篩,ça marche。2.吃飽後泡杯熱咖啡,加入剩下的一點點牛奶,才發現,那剛剛加入原料攪拌的牛奶早已經變質了,但那餅吃不出來,ça marche encore(苦笑)。




‧思緒與感:

我注視著在黑咖啡裡以不正常方式擴散的白色物體(和記憶中牛奶倒入黑咖啡時的流動方式相異),最後看見它們在自我翻攪之後,全部沉入底部。原本單純而美好深咖啡色,卻變成混濁而髒污的模樣。

剛剛煎完餅,吃掉兩三片之後,無意間晃過鏡子,突然看見自己的容光恢復大半。兩週來嚴重脫皮的面孔,因為結痂僵硬與腫痛拉扯,五官的距離和形狀都改變了。(真的只要毫厘之差就可若判兩人。)面孔於是顯得十分陌生、十分詭異而醜劣。索性閉門數日。我想我是提早見到了自己五十歲時大概的樣子。

從29日到30日,進入31日時皮膚突然以小時計地地迅速恢復著。是我在無計可施之時向諸佛菩薩祈求的應驗嗎?

脫皮絕對是一件痛苦而令人印象深刻的事情。但前些日子趕稿混亂作息與壓力之後的痘痂群留下怵目驚心的疤痕,竟在經過數次脫皮與結痂的輪迴之後,褪色,變得不明顯。

我對身體這些微小的潮起潮落,感到十分興致。




‧儀式

節日前夕,我想起之前方傳來給我的,那祈求毀滅的梵文咒語和音樂。

想起某個過去的紀念日,正是這一年中的最後一個日子。(昨夜思潮湧起,便在網路上搜尋TC行蹤,知道他換了名字,現下人在上海,正從事最喜愛的工作。)

我想我一生都不會忘記眼前這即將跨入2010年的冬天;脫皮折磨疼痛如斯,持續手寫choral的緩慢與對聲音的想像,對自己的耐性和容納的愛意。

「我允許。」j'autorise.

方一再和我說,只要允許就可以了。允許自己只關注眼前的問題。但我很難集中注意力,費好多力氣才排除了旁生枝節的糾葛;還使用正黃色的意象,書寫簡單的辭彙,深深置放在心底。

幻想是種可怕的劣習。又是存在主義小說和勵志故事之間的癥結。必須允許自己活在純然的狀態裡面。

允許自己如願。




即將到來的新的一年,新的一歲。這是我的新功課。















※攝於2008年3月中旬之前,大概是搭高鐵途中對窗外拍的,不記得是哪裡。

2009年12月29日 星期二

【La Fidélité】再次觀後

下午 01:56 2009/12/29

單純沒別片可看,我又把同部電影再看一次(蠢)。除了因為第一次實在看不太懂(這向來不是我會發生的問題啊?)而產生諸多敘述上的疑點;還因為,我想弄清楚當中的幾句台詞,雖然最終我還是無法完全清楚地聽寫下來。

認真看法文電影一定對我學習語言有具體幫助。以後有機會要常看。

這次我改變方式,去對待這部電影。應該說,我恢復比較像是過去習慣的方式去看電影。不去順著電影標題思索,不去設想主旨和議題,單純以私我的感受,為耙梳之要。於是對同部電影有了全新的看法。覺得第一篇想得太糟了,但也不想抹去自己曾經這麼想過的紀錄。再寫第二篇感想。


1.女主角向來任性自主的性生活或許不是被她自己認可的。影片中才在開始就有兩次性愛場面,第二次她甚至幻覺般聽見踢躂舞的節奏聲和舞者透過光影幻化的手勢。

這部份反覆翻過還是看不太懂,女主角最後淚流滿面地對老闆馬克華說:「我從一開始就遇到像你這樣的人,而我已經三十歲了。」(沒辦法,字幕是中文,演員哭泣中說的法文加上大概有我不認得的動詞變化,真是無法還原原句啊啊啊。)

所以是說,有人幫她開啟這樣的生活模式,導致最後她被迫以莫名婚姻束縛的方式收場?甚至在丈夫死後,信誓旦旦地對丈夫的大哥說:「我會(守貞)。」


2.可愛的年輕記者尼莫兩次落淚。

第一次是帶了女主角經歷一個晚上的刺激冒險,之後的隔天清晨,在自己家門附近。女主角還是拒絕了他。

那時女主角已經說了:「我無法抗拒你。」(好想翻譯成「我已經於你陷落tomber」不確定有沒有聽錯字。如果沒聽錯字那也是錯誤翻譯但我喜歡。還有另一個可能是浸濡tremper,但也可能是錯的。到底是什麼字啊?)

「這還不夠嗎?」

尼莫那時已經在掉眼淚。

第二次是,女主角丈夫已亡,已經被解職,回辦公室一趟將離開。她表明自己將守寡。那時尼莫泣不成聲。我突然發覺,認為完成交配才完成交往的猜測是太膚淺了對這角色。

他願望的不只是激情而已,而是生命和一切情境的分享,但他卻無法解開女主角身上的束縛。那哭泣,為一場真正的道別;同時或許為自己能力不足而失落、而深感無助。

(好啦當然還是有可能他只是因為沒有得到交配權而不開心,然後掉眼淚是他經常對女人使用的攻勢,之類的。大概是電影看第二次,想要找出一點好詮釋。)(笑)


3.有趣的聲響安排。關於攝影機大按快門的聲音,和女主角養父的踢躂舞節奏。

我猜這兩種音效被疊合或被再三使用,應該是有意識的。


4.我極厭惡女主角母親和踢躂舞動機埋藏。第二次看見認何關於女主角母親的畫面都快轉直接閃掉。

不過就像不諧和音。如果把這個討人厭的動機完全解除,或許電影就變成太短的故事?


5.女主角一句台詞,je suis moi。我就是我。但我是什麼呢?是我真誠的願望還是我被加諸的教條?還是我將要對抗的過去?還是我將要建立的價值觀?


6.伊娜(尼莫同居的黑人女友)受傷(搞不懂。第二次看似乎是被弄傷的不是自殘。但為什麼看起來那麼像自殘?)之後,在醫院裡,尼莫對女主角說:「人擺脫不了過去的環境,像在水溝一樣浮浮沉沉。」指那位所謂東非公主。

但是擺脫得了過去環境的人有多少。多麼困難。尼莫卻做到了。我就說他是近乎完美的角色。


7.尼莫身上那些花紋是刺青還是傷疤?


8.乍看之下天真無邪的馬克華之女,結婚前開口詢問女主角是否身愛丈夫,女主角以「我們到外面去吧」來逃避回答。所以婚姻對她來說真的很單純就是一個對自己的約定。

所以搞到後來,其實有沒有守貞和節操無關,只是個人意志展現而已。


9.導演安排女主角最後在深山裡攝影,不知道是不是想呈現一種『擺脫肉慾』的自由狀態?但結尾她望向群山,竟然還正好經過一輛轟轟作響的重型機車。不由得令人想起尼莫執行任務後換來的那輛。

那些東西沒有過去,她只是選擇以逃避的方式面對了。



總結:看第二次還是感到莫名奇妙,對這部電影。但我對我自己的行為模式也感到類似的莫名奇妙。

‧追求自己不太有機會達成的願望(事實上是不在乎願望達成的可能性,願望了便直接動手去追求),是美的,好的,我喜歡的。

‧因為某些教育印象的價值觀成見,導致的行為模式受限,是可以被破除的。可以。只要有足夠勇氣。(主教都可以真誠快樂地私奔了。)

‧美感其實是不需要學習的。只是一種絕對真誠的,感知的方式。














2009年12月27日 星期日

【La Fidélité】觀後

下午 01:07 2009/12/27 TW

我竟然在考試前倒數46日看了一部影片。(默)

交稿之後我把傳到我手上的整疊DVD、VCD都給人了,下載電影的程式則沒去安裝;上次看影片是人還在台灣的時間。不過現在當然不是懺悔的好時機,我看完影片就想打些字紀錄想法。總之原本當然是十分吸引我的,還讓我特別下載程式來播放它。

【La Fidélité】

法文標題『貞節』,但台灣出版品的標題是【情慾寫真】,十足吊人胃口。主演是Sophie Marceau蘇菲瑪索(我覺得她過三十歲之後真的很正)和最近很喜歡的男演員Guillaume Canet(翻譯成吉翁卡列怪怪的,為甚麼不叫嘎內就好),導演是Sophie Marceau的丈夫Andrzej Zulawski安德列左拉斯基。(聽說是波蘭新浪潮導演,看完這部片因為評價實在不高,導致很好奇那是什麼樣的一種敘述方式?會不會我天生看不懂那種?)

網路資料顯示,電影原始題材改編自十八世紀法國第一部心理分析小說,拉法葉夫人Madame de Lafayette的【克利夫王妃】La Princesse de Clève。但經過改編後,我只能說文學氣質蕩然無存,脈絡不清敘述支離破碎。這搞不好是特殊藝術手法。

情節內容是:私生活豐富狂放女攝影師(Sophie Marceau飾演),原本過著隨時可以和路人做愛的自由生活,恣意任情。影片開始不久突然嫁給在花店遇到的,一個買了『哀傷的訂婚花束』的童話出版商克里夫。

電影本身看不出時間感,但台詞中特別點明,從她第一次在花店邂遘未來老公,並在一念之間和他做愛又迅速穿好衣服,到她決定嫁給他,總共過了九天。而很不幸的,比那位未來老公更早幾分鐘見到她,卻來不及與她接觸的尼莫(小混混攝影師,Guillaume Canet飾演)在第十天才有機會笑瞇瞇地對她說:

「妳拍的那一切都是屎。」

「為甚麼這麼說呢?」女攝影師風回答。

「因為對我來說一切都是屎。我只想跟妳做愛。」

在這樣莫名的開場白之後,兩位攝影師開始了較勁和互相吸引的熱烈互動。

女攝影師在抵達巴黎之前(整個故事發生之初)已經由母親(背叛了踢躂舞舞者父親的夜總會女歌手)告知與教導,『榮譽』和『貞節』的價值觀。(這部份很有意思。等下還會再提。)所以在第九天,原本從未設想過婚姻的女攝影師在戴上未婚夫給的未來婆婆的婚戒後,就決定守貞到底。即使遇見致命吸引的尼莫,仍然在每一次即將抗拒不了誘惑時,因為母親的印象浮現而斷然拒絕。

除了三角關係之外,電影劇本還安排牽扯一些大混亂當背景。1.尼莫涉及的器官買賣(引發暗殺),和2.八卦媒體大亨的併吞野心(也引發暗殺)。

其他小背景有,1.媒體大亨慾望女攝影師的肉體,但他其實是她的生身父親,她母親的外遇;2.女攝影師新婚丈夫的雜誌社遭併購;3.新婚丈夫的兄長,某位主教,因帶著有夫之婦和孩子私奔而爆發新聞;4.克里夫,那位新婚馬上帶綠帽的丈夫,後來招男妓又電話大學時男友?

本人不負責任地判斷:「情節雜亂可能有效地造成敘述困難。」

結尾的大混亂在影片中沒有什麼具體鋪陳,也沒給什麼壓力或節奏的暗示,所以後來槍戰和爆炸時本人完全只感到荒謬。(心想導演大概也只是想要荒謬感吧?如果真要討論媒體大亨併吞野心的話應該不會如此草草了事?)




1.關於貞節和誠實的意義

真誠的女攝影師雖然任性自在,但結婚那刻說了『願意』並帶上婚戒之後,就開始執行守貞。影片中看起來,這是非常難以理解且極為頑固的舉動。因為守貞在電影裡只定義在不做愛,而不是不和其他人相戀。

法國是沒有通姦罪的,自由慣了,於是從她親口對丈夫承認她受到他人吸引之後她丈夫就不相信她身體的清白。工作上有太多機會讓她滿足肉慾,和心上人相聚,但她對拒絕的堅持已經到了執念的地步。最後我看不懂她到底在堅持什麼。

除了信守『我願意』的婚姻諾言之外完全看不出意義在哪。唯一令人感動的點大概是,即使是突然結的婚,也要入戲到底。

重要映襯劇情是:克里夫的哥哥,某位主教,帶著別人的妻子和孩子私奔之後露出快樂笑容,對媒體說「愛總在人最不提防時給人驚喜,但若不把握就不懂得『愛』。神不在某個地方,而是在我們的心中,神就是我們,我們就是神。」那時看著電視螢幕播放這段影像的女攝影師淚流滿面,已經和丈夫分居。

(這段劇情和整個主題很難令人不聯想到,我最喜歡的托爾斯泰名著【安娜‧卡列尼娜】。只是相反,【安娜‧卡列尼娜】裡正襯的是保守完整的婚姻,女主角臥軌而死,而這裡正襯的是背離社會道德的愛情和執守教條的痛苦結局。)

為甚麼她拒絕的執念不到此為止呢?事實上她也確實馬上就親自潛入尼莫住處。但尼莫在她面前全裸時她迅速幫他把褲子穿好並走人。

悲慘的是,影片結束前的混亂大槍戰中克里夫額頭受傷搖搖擺擺時,女攝影師衝上前去是推開那個擋路的丈夫,撲向尼莫。導致她丈夫拒絕她時說:「我對妳唯一的怨恨是妳戳破了假象。」

都已經到了這地步,到底守住身體的貞節意義在哪?導演是要點出要求身體貞節的荒謬嗎?不太懂。


2.母親角色,與令人疑惑的禮教

母親臨死前要女攝影師下救護車。她已經知道女兒愛上他人。但她最後一口氣說的那些話「妳已經在懸崖邊」,令女攝影師下車後惶然無助,跪在馬路上禱告。

那位母親自己痛苦一生,和不愛的人生活在一起,對將死之際看見的踢躂舞舞者父親的身影,只表白「請原諒我,我的老友」;但竟對女兒教導,那是愉快的,而且請女兒和她做一樣的選擇。這部分真令人難過。母親和踢躂舞裝扮的父親,鬼魅身影一但出現,就是女攝影師必須遵守身體規範的時刻。

有趣的是,導演安排新婚一兩天的克里夫在迎接妻子回來時,跳一段踢躂舞。好像預先表明將戴綠帽的身分?

「原諒我」之後也成為女主角最常對丈夫說的話。

愛情的觸發是無法用理性壓抑的,但身體的行為可以。所以在無法遏止愛情時壓抑身體慾望的行為是高尚的?榮譽的?

不過愛情是確立在身體吸引上嗎?


3.愛情?Canet飾演的尼莫

基本上我根本就是為了他看這部片(笑)。事後證明,這部片在我評價中基本上就是部爛片。敘述不知道為什麼非常不順暢、非常不吸引人,要不是主角長太可愛還真的不知道劇情要怎麼串聯下去。

我極喜歡這演員。目前我還沒看過他飾演之後我覺得不喜歡的角色。

電影中尼莫是最近乎完美的人物,也確實是非常有趣的角色:身為優秀狗仔隊,告白後竟然奉命去拍心上人的新婚生活而且非常盡責。

他在一眼間愛上了美女攝影師,念念不忘,就奮不顧身地去追求她。為她立刻和原本的黑人女友分手,導致對方浴缸自殘。而且因為被年長自己多歲的心上人拒絕而掉了兩次眼淚(好可愛)。

其實以東方人(我)來說,可以一直擁有真正的交流(他們持續互相捕捉對方的身影,或攝影集提獻對方),就足以維持一生了,不懂為什麼西方人一定要做到完成交配才算愛過。想想李安拍的【臥虎藏龍】裡,李慕白和俞秀蓮一生沒有碰過手的愛情。那還不夠巨大嗎?




所以這部片的議題重點,被我抓到的部份是:

「愛情和性之間到底有什麼絕對關係?」

影片最後結束在,女攝影師自己跑到深山裡去和一些似乎是病患的人在一起,繼續拍攝的活動。然後把三只戒指(一對新婚戒指和丈夫母親的戒指)套在樹枝上。丈夫靈魂穿著燕尾服(該不會又是踢躂舞服裝)去將戒指取下,幻化在樹幹前。

結論:莫名。還是看不懂。(理直氣壯,笑)

倒是狗仔隊出身的年輕攝影師尼莫,在影片結束前打扮乾淨地接受攝影集發表的訪談,突然變得優雅帥氣(演員本來氣質就好又長得可愛,沒辦法)。透過訪談,表達出那個孤兒院出身的狗仔記者失戀之後的作品『深具型式』。他和女攝影師互相把新攝影集提獻給彼此。「兩人似乎擁有同樣的靈魂。」

所以呢?

總之看完也沒有對劇情感到遺憾的感覺(只有對電影本身感到遺憾)。


4.劇情之外:影像的片面性和真實性

因為故事是環繞在兩位攝影師身上,所以影像作為一個傳達故事的媒介,有很多有趣的點浮現。

a.女攝影師確實沒有肉體外遇,但是丈夫憑著一張兩人對視互相撫摸臉頰的照片就認定她絕對不清白。攝影師自己認為自己紀錄的是真實,閱讀者也認為自己閱讀的是真實,但因為片面,想像的力量是無限延伸。

b.女攝影師喜愛的迷濛風格,照片每張都不清楚,對比於,尼莫的極度清晰近乎逼視的拍照風格。抽離與投入,漠視與逼視。到最後,藉由小角色說他們似乎有一樣的靈魂(好有趣)。

c.片刻畫面所傳達的情感。雪泡小姐前段時間常在發表照片時提及,也確實十分具體的,由戀人拍攝的照片當中一種無法隱藏的感情。那很神奇,一樣的一只耳朵、一雙眉,從戀人眼裡,戀人手中相機所框取的畫面,硬生生是不同於一般。














2009年12月24日 星期四

2009年平安夜塗鴉



要分析笑臉可以很複雜,如何牽動肌肉和五官,呈現出如何的畫面。最簡化笑容的要素,是眼睛,和嘴巴弧度;符號化,就是冒號和括弧的組合。

:)

這裡有很多笑臉。有長翅膀的人,手拿花的人,還有相愛的人。每一個人都在遊樂場裡。這世界,大大的遊樂場。

這是2009年平安夜的塗鴉。














2009年12月22日 星期二

冬至塗鴉



似乎是半枯萎的,花開燦爛。軟泥芬芳靜默地等待著那將些來不來的所有契機。魚與鳥的彼此躲藏,埋在厚葉片裡,擁抱般溫暖的,厚葉片裡。




05:27 2009/12/22

‧冬至。想必沒有湯圓吃,所以煮了甜甜的紅豆。

紅豆真美,顏色鮮豔如血淚。但是煮很久都沒爛。大同電鍋四杯水了。我有按照吩咐,煮好前都沒加糖?



‧好久不曾塗鴉了。好久好久。今天不明原因很快地畫了起來。一邊是紅豆氤氳的香氣,一邊是不打算隱藏但像秘密一般的畫面。

完成後,非常害羞(笑)。畫面真是難以掩藏自己最真實的,欲望。

‧僅剩下五十一日。我先是極為焦躁地想搬家,再是在工作裡安穩下來了。專注工作真是撫慰躁動靈魂的良藥。(?)















2009年12月18日 星期五

第一個答覆

20:42 2009/12/18 P

地鐵裡搖晃著,人群來去吵雜,我突然想起來,又是十二月十八日。整整三年了。

三年前的同一天是我畢業製作的日子,作品發表會結束後我並沒有上台謝幕。其實黑色的小洋裝都準備好了,全程穿著牛仔褲沒打算換上。

父親從北京搭三小時飛機來參與,結束後立即返回工作崗位。母親從高雄來,也是日夜即返。他們都說,「即使覺得不滿意也該上台謝幕,讓我們為妳鼓掌。妳沒上台讓我們好失望。」

但那是我對自己的懲罰。我寫了一堆不是我想要的東西,胡亂地發表了,取得文憑。教授群給一個以及格而言不低,但以百分比來說相當不高的分數了事作罷。

我記得那場作品發表會,深切記得。對我而言,它雖然很差但十分重要。有一天我會再開一樣編制的作品發表會,說不定再找一樣那批人馬來演出,那次我就會謝幕了。有一天我會做完整的,那時我就不用懲罰自己了,我會笑中帶淚地接受掌聲。至少我是這樣相信的。




昨日傍晚在大雪中行走不知道多久,長褲褲管濕去一半,凍壞了。回到家,安上新買的燈泡,斗室明亮,但我竟然在買燈泡的短短幾分鐘之內遺失了家中寄來的手套。

十分懊喪。剛出門時還因為戴著手套可以恣意玩雪手不疼痛而喜悅不已。

「今年我有手套囉。」

竟然在一家小店舖轉兩圈就不見了?我和印度老闆說了,他們要我再找找,我仔細轉了好幾圈,都沒見著,我想說不定是被人撿走了。很難過地回家。那不是一雙多值錢的手套,甚至有點粗糙,但是是家裡寄來的東西。好不容易才有手套呢。

今天出門是要和一位學建築的女生拿回我遺失的筆記本。順利拿回了,又去水果店逛一圈竟然回到住處時筆記本又再次不見了,因為裝水果的袋子破掉了獨獨遺失筆記本。那是2009年度筆記本,十分重要。明天天亮要再按原路找過。




星期五我再次翹課,又沒抵達sevran。矇著頭賴床,過午後開始間歇性地翻動信箱,繼續賴床,醒時翻動信箱否則矇著頭閉上眼……,直到我等待的訊息終於抵達:

"J'ai le plaisir de vous annoncer que votre dossier est retenu..."

才真正醒了。和我見面的余說,「怎麼一點都沒有高興的樣子?」

「有啊。我很高興。」我回答,但我笑不出來。我的臉在冬天時會崩毀,像下雪一樣地下下皮屑,非常疼痛而醜陋。事實上我也沒有笑的欲望。因為這不過是一個開始,我滿心感激能得到機會,再去參加競試。(去年我哭了,今年沒哭。大概又是因為第二次。)

要走的路途仍然艱困漫長。但得到『入場券』對我仍是很具意義的。

三個作品中,只有一件是全新的。那件作品是整整三年來我真正完成的,第一個的作品。完全按照自己的意願去寫、按照自己的想像,選的是自己最喜歡的素材和樂器。寫作時我已經知道,一但完成我就將自己送入下一個階段。

我對聲音的想像已經劇烈地改變了。而且我證明了我能寫,眼前問題只是完成度高不高和技術好不好,那都需要時間累積。

父母生日那天,撥電話給母親時我和她說:「五年來痛苦至極的瓶頸,似乎已經過去了。」

「我已經確定我能寫。」

「啊,這是我的生日禮物嗎?」母親回答。

真切是如此的,我比想像中都要來得更加平靜,看著遠方細細的亮口。對眼下自身的捩變不由得感到惶然不安亦興奮、期待。我是這樣看待自己的,像看待一株試圖要開花的小草。




今晚有慶祝,我要咬嚼當時行李箱裡一起飛來巴黎的台灣蜜餞。和母親在三鳳中街買的,那是身邊僅剩的最後一顆。之前就預訂了,不管有沒有通過篩選,都在結果公佈那日吃掉它。

明日醒來,Noël和新年假期便開始了,我將重新進入封閉的密集工作,等待生日到來。















p.s.權杖騎士(La carriere):在你所選擇的路線上,野心可以引導你向前走。(於18日凌晨睡前)
※照片攝於2008年noel,塞納河畔靠近聖母院。

再次見雪

23:46 2009/12/17


今日睡醒時特別感到冷;較往日而言,是異樣的冷。迷茫中撐起上身探看窗外,原來積雪了。

是本次冬季裡我看見的第一場雪。

但十秒鐘之後視線就飄離了,開始醒後的步驟,煮水、照鏡子、梳洗。畢竟這是第二年了。

(那些不是初次的戀愛是不是都和第二年的雪一樣不再如何如何地驚天動地?)

去年我在穆瑟街住處看到我生命中的第一場雪,極致興奮,嚷嚷著要所有人都出來看雪時所有人都愣住了。他們靜靜地說:

「是啊。下雪了。」

今年的我表情大約和他們那時一樣冷漠一樣輕易。我想又老去了一層。





又沒見到TB。最後決定繞路去中國城買便宜的燈泡。走出地鐵站時,滿天灑落的細粉閃閃亮亮,是雪。

我幾乎是迎面,一頭栽入那個佈滿碎冰的空間。

仍然是受觸動的,只不過不再是初次了。我漫漫地行走在雪裡,那其實不舒適的;雪降在地上已經被踩成硬硬髒髒的冰,很滑,行走必須專注。

公園裡看見孩子們互相擲雪球,令人羨慕。稍早時我也曾在住處往地鐵的路途中撿了一些燈架上垂掛著的乾淨的雪,捏成小球,砸在隨便哪個地方,想著,真希望和人互砸。

注視著自己用力拋擲的雪球在石牆上迸裂的瞬間,並且從中看見自己重要的主題動機。

它那麼輕,但因為白是那麼耀眼,所以碎裂得即便是靜默,仍掩不了強烈的勢態。

那勢態,是滅的勢態。是滅,和歸入輪迴。





這是等待的第十五天。小道消息是,那些審稿的教授星期四和星期五都會去到學校,很可能結果在星期五發表。因為接下去便是冬季假期了。

我十分緊張。曾經我莫名地自信,認為自己就是他們要的類型,就是那一種人。只要我做得夠好就夠了,不用像個什麼。

我也真就那麼做了,好像很勇敢很叛逆似的。但其實多麼惶恐,多麼……焦慮,無可形容。

祝我好運。祝我,如願得到參與試煉的機會。















※照片攝於2009年1月5日住處附近,現在還是住這附近但沒拍照。懶惰。

2009年12月13日 星期日

第十二日

22:52 2009/12/13 P

這已經是我第二次錯過初雪。

11日凌晨時房東自行找人手工釘製的高架床垮了。那是一座,像書架一樣懸浮地、釘在牆上的床,我從來不曾睡過一日。對岸人認為毫無疑問安全的,小島姑娘不一定能認可。對不起。我知道我們都無法理解彼此的行為模式,但我真的寧可睡地上。寧可。

床垮下來時敲到我的左腦勺,疼痛令我感到害怕。事後沒暈沒吐,應該沒傷到腦。

眼鏡也碎了一片。

天亮前都在轉螺絲釘,把那些沒垮乾淨的枝條清掉,才入睡。疲倦不堪,隔日醒來不想面對世界,再次沒到學校。接到老師來信不知道怎麼回覆才好。心裡難過。

當日晚間19:00到bg聽指揮班的呈現,有四個當代作品,都好的不得了,特別是壓軸曲目Gérard Grisey。我先是笑了,黑暗中能感覺到自己臉部肌肉拉提,後來視線模糊,大約是哭了。可不可以說這是千年難見的作曲家。真正的天才。怎麼可以這麼好、太好了。

呈現方式也十分有趣。每作品分段落,讓指揮班學生輪流上台擔,每人平均上台三次。

我特別注目一個指揮學生,紮著金色小馬尾。他性格突出而明顯地獨裁,他的音樂有種不可掩蓋的騷動。首先聽見的是快板片段,騷動,是的那不奇怪。但慢板時竟然亦同。令人猜想,那騷動很可能是他的特殊質地。

他一上台接手,瞬間進行中的音樂就會調成他的風格,帥呆了。

聽完音樂會之後有小酒宴,我們吃了大把的Macarron,最喜歡香草口味。酒會裡遇見的作曲家評審、作曲組秘書等人看見我時都歛下笑容,令我感到十分不安。是不是不喜歡我?是不是我太敏感?

很激動的夜晚,突然意識到音樂確實是我的本命。我很愛美術、戲劇和文學,過去都說是因為已經在學習音樂途中花掉太多錢,不能浪費那些準備;但現在知道了:那確實是我最喜愛的,反應最大的媒材。(好吧不可排除是因為訓練得最好所以最能明顯感受!?)

12日11:00房東親自探看災情,將我臭罵一頓,說想把我趕出去。我萬般後悔租下這房間,但已經做了錯事,惡果只有面對。當初租下時已經知道不是相當理想的房子,但首要任務是準備考試,只希望能安穩住過半年。沒想到安穩如此難求。

法律上當然是不能將我趕出去的。我已經認清,房東就是一個無理取鬧的北京女人。被吼並不是我的新體驗,我是從小被吼大的孩子,我不害怕,而且,相對於小時候我更冷靜、更不容易被激怒。我想要全身而退(到時候拿回壓金)、安穩度日(要求不高,再給我兩個月時間),忍氣吞聲,一邊設想對策,聽她獅子大開口地要求賠償。愛錢勝過尊嚴、人命,不失為一種強烈的活著的態度。

當日從早晨到晚上聽音樂會前都在打理房間。不破不立,房間在床垮掉之後終於像是屬於我的了。佈置完感到有種奇異缺憾的心滿意足。這房子和我緣分不深,好不容易有搬進來的感覺,卻馬上要走了。

21:00在St Eustache教堂聽CRE-RATP(法國鐵路管絃樂團)演出Requiem de Verdi(威爾蒂的安魂曲)。合唱團、管風琴、管絃樂團、四位獨唱者,整整兩個小時,是我首次現場聆聽整套安魂曲。不可免的小睡一陣,但結尾時起雞皮疙瘩。神奇的場域。

這城市果然足以被形容為「數百年流動的盛宴。」

是夜氣溫降到三度,隔日(13日)早晨巴黎便降下,我又錯過,的初雪(嘟嘴)。




我安慰自己,再忍耐兩個月就搬家。再兩個月考試就會結束了,準備的事情即便再如何地繁瑣折磨也只有珍貴的兩個月可品嘗。

看見先前作品時仍感到自己就要融化。還有那麼多事情沒做到,還有那麼多東西要修改。還有好多想法沒能好好完成,我欠很多債!

那些所謂創作靈感真是不值錢的,頂多像街頭遇見的美女,要記得她,發展她經營她直到她全身發亮,需要多少深情眷戀?

耐性是一切。




現在(14)等待的第12日開始了。請看見我的好並且給我機會。請。請。請……















※照片攝於2008年noel,st-michel notre dame河畔。

2009年12月10日 星期四

等待

上午 02:37 2009/12/11 T

台灣是凌晨了。我透過網路對話系統和喝得醉醺醺的老同學字句來往。我發現我喜歡聆聽或閱讀囈語,好像那更接近真實。

我處在一種無重力的折磨。沒有任何一個什麼要把我往哪個方向拉扯,這正是最可怕的,我必須自己給自己引力、自己把自己安放,在這裡。

要穩定、敢於緩慢,要耐性,要驕傲於擁有過人的意志力。

劍一,力量(La Force):非常努力不一定是有用的。

杖二,熱情(La Ferveur):如果沒有熱情,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被完成。




繼續等待一個階段的答覆。

上天,請賜給我機會。















※照片攝於2009年五月到六月之間,巴黎的picasso美術館。

2009年12月5日 星期六

色彩斑斕的訊息

下午 01:44 2009/12/5 P


星期三完稿時的熱烈芬芳支撐不到四十八小時,腎上腺素早已經匱乏。星期五再次醒來時全身動彈不得,感到一切力氣都喪盡,換得的仍是一個明明前幾天就覺得還不錯但清醒後評判為十分破爛的小東西。

就像是無法掙脫那般地,仰臥在滿是泥濘的河沼。眼睛沒能被砂石蓋滿,那是最最痛苦之處:

「我還是無可避免地,看見了星星在遠方閃耀。」

我看見光,因此對比出所身處的黑暗。我擁有體溫所以怕冷。我知道什麼是好的、美的,於是意識到難以抵達。

但悲哀無益。

(Jean Genet:我只想無時不刻地創造它,直到我所有作為全部都朝向它的方向,每一刻的我都被它的意志所引領,直到我全身發亮。)

我要自己立刻下床,煮一壺熱開水。





我願望的那個,非常迷人。

當我迷戀它、並且激動地面對它時,它幫我開啟了幾乎是無限的、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的,那麼多潛在的可能。它讓我發現,我比自己原本以為的還要更活潑也更盡興,更樂於參與世界。

2009年12月1日星期二下午,我首次在巴黎地下鐵走道裡狂奔。已經很久不跑步了,大概國中畢業之後就不這樣做。一切都是因為它的召喚。

我在人來人往中跑得喘了氣,之後痴痴地笑了:

「我是這樣願望著你的,你願意接受我嗎?」





從11月份以來,TB沒花多少時間就成為本季無庸置疑的男主角。

大約經過了一個月,每週十多封信件往返,終於在本週四親眼見到他,和他四目交對。在這之前我已去圖書館找到數份TB的樂譜和作品錄音,對他平白無奇的手稿和好得驚人的效果感到十分欽佩。

終於見到他的那個傍晚,看見他有一張和照片上一模一樣的臉,但排除時空差距地互相注視,感受畢竟十分不同。

「那裡面裝了一只,奇異的靈魂。」

TB和我一起聽了我過去在關渡的作品錄音,在我言語不及自我介紹時即看清我的思路,令我感歎:

「誠高手。」(笑)

TB笑容滿面,滴滴溜溜地說著話,但雙眼流露出的,是難以置信的寂靜。和他短暫相處的時間裡我十分興奮,我不知道他會如何看見我?一個額髮被細雨淋濕的東方女生一雙躁動而熱切的雙眼?

但離開後的當晚,興奮褪去,衰敗就浮現了。





星期五下午,拿到語言考試的証明,發現都通過了,十分雀躍。那表示,我度過了第一個關卡。雖然還有好多關卡等著我。拿到成績單時我吵鬧不休:

「我的成績在哪裡?所以是什麼?是什麼?是這個嗎?」

櫃檯服務員感到厭煩,說:「讀。」

我也想靜下來但卻繼續吵鬧:「在哪裡?在哪裡?讀哪裡?」

櫃台服務員於是站起身,更加厭煩地指點給我:「這是你的筆試成績、這是口試、這是總平均。」

啊。所以通過了:「我好高興!」

鬆一口氣,好氣又好笑的櫃檯服務員懶懶地丟下一句:「我也是我真為你感到高興。」

全辦公室都笑了。





好多次,我走在街道上,驀然感到,這會是生命中非常特別的時刻。特別鮮艷、特別搶眼。即便只是街道上叢聚的平凡的鴿群,我想我都會至死難忘;或許是年歲的關係,也或許是地域。時間過去之後,我想我不會留戀巴黎,就像我不會留戀台北那樣地,轉身離去。但此時此刻,生活極為艱難,卻令我感到無比豐盛。

手忙腳亂,努力地試圖承接那一切,色彩斑斕的訊息。













※照片2009年4月設於龐畢度展區。(好像不能拍照!?)

2009年11月27日 星期五

剩下一百多個小時

上午 09:42 2009/11/27

事實上十一月並不討人厭、冬天來臨時並不討人厭。我甚至是喜歡冬天的氣味,最喜歡的季節。

有次睡著了,醒來時發現身上蓋滿手稿,竟然裹著體溫,能保暖。剛睜眼後肢體不靈活,心想把譜紙疊好,卻弄得更散亂。

進度無可避免地拖延,延到我必須放棄其中幾個部份,以保住截稿前的其他完好;但終於不害怕雙小節線的位置。這麼篤定,感覺是瓶頸那艱難的五年,似乎終於過完。

考驗尚未結束。

倒數剩下五天不到。

天亮後,週五,印第一稿;週六第一次排練完便錄音了。排練時才做最後確定的部份是壓力、弓法,還有些技術。

操作指示都還沒寫成清晰可閱讀的文字。

一個好困難,符號一直標不完;另一個又太簡單,譜面無可扭轉地家徒四壁。

以前主修老師和我說:「妳總用表面虛華來遮掩本質的貧瘠和蒼白。」令我印象太深刻了。本來是不喜歡複雜的,卻因為無法簡潔俐落,只能盡力冗繁。好像那些層層疊疊的符號和繭一樣,也可以保暖。

嫉妒那些樂譜近乎全新沒畫幾筆的大師之作,但卻像是依賴一層盔甲那樣,把自己的稿件弄得密密麻麻,而且不管怎麼想那都是必要的,甚至永遠是不夠的。

又貧窮又怕冷,於是穿很多層破爛衣衫。




沒辦法打理自己,沒心力,但還是不夠極至,總有散漫的時刻。

剩下一百多個小時。




我會親手做到,讓自己配得上自己的願望。















※照片攝於2008年noel巴黎東南邊一個公園裡。

2009年11月21日 星期六

死葉漫地的季節

18:27 2009/11/21 P 血

某一些日常瑣碎能輕易地激動我笑靨,令我感到愉快、幸福、滿足。

推車裡睡熟的初生嬰孩緊閉雙眼。不論哪種顏色的嬰孩都好美,睡得那麼全心全意,好令人感動。

手扶梯上擁吻的情侶。吻得像是全世界都停止了,只剩下彼此。我看見時總是忍俊不住。那是純然的喜悅。願你們好好享受那些令人激動的時刻。

路邊等待主人的狗兒,睜著晶圓的大眼,深情而沉默地坐著,張望路人。有時與我眼神交會,我知道牠正在等待,別無二心的單純,就感到很喜歡。

我最喜歡的深紫色圍巾被忘在台灣,今日接到母親寄來的包裹,拿出它來,立刻裹了出門去。那時我就感到好幸福,又擁有了心愛的事物。




這個世界很美。美得令人屏息、令人落淚。離開時我一定會很眷戀的。

其實我對什麼都很眷戀。

一切都那麼完滿,我是微不足道的虛無;但對自己而言,『我』又太過盛大。今天傍晚從地鐵往住處快步急行,路過滿地金黃色的死去的葉片,映著路燈竟像是足以發出光芒。

我不再禁止自己,全心全意地放任自己,那種想結束一切的願望。

違反自然律動的死法總是很困難。不容易的。我知道實際操作的技術障礙。但願望很簡單,只要求能像紙張、鉛筆、橡皮合作完美時那樣,把自己留下的所有痕跡都都悄無聲息地,抹去。

我知道不用操之過急,時間會推移一切,讓它們像是從未開始。但願望如此迫切,強烈地就想當場生生掐死所有的可能。




我希望我能永遠保持著這樣期待死亡、愛戀死亡的態度,莊嚴地面對它。不強取、不逼迫。

我不喜歡看見臉上新長出來的皺紋。不知道自己要活多久。掌紋說會長壽,如果真老得很久很久,我希望我還能永遠保持著這樣期待死亡、愛戀死亡的態度,莊嚴地面對它。

我一直安慰自己。真正的愛戀是不逼迫,在果實成熟時摘採。

死亡不是我要就能直接拿到的事物。我要好好愛它。




巴黎很美,是個不攔阻人墜樓的城市。大多建築物的窗口都很適合墜樓。

當我租下沙洞居,往窗下望去,看見毫無屏障,能從九樓直直到底。那時房東瞥我一眼,輕描淡寫地說:「妳不要給我跳下去。」

我回頭,滿臉笑容。




願望能把自己,就像是瞬間掀翻了那樣擺了滿滿纖細玻璃飾品的桌子。

不,這不是憤怒。我沒有力氣憤怒,我好安靜,眼睛因為太疲倦張得不太開。等一下我必須上台演出,為一些人情世故。我應該練琴但我想說話。想紀錄。

我好想結束一切。我想死。




可是我不能。而且我不會的,我知道。















※照片於2009年四月初設於龐畢度中心附近的街道。路牌,小孩通行需大人陪伴,被人很好笑地改造了。

2009年11月18日 星期三

離截稿還有十三日

23:58 2009/11/18

靜不下來,仍如身處流沙般惶恐。

每次進入這樣的寫作期間,我便看不見自己了。沒辦法維持自己給自己定下的種種飲食和生活的規律。早晨起來不再測量體重,僅只維持著照鏡子、梳洗、煮熱開水喝。甚至好多天醒來,剛睜眼,滿腦子便是前一天解決不了的問題。

我要怎麼做,才能通過?才能改變?我要怎麼做,才能精采?不,我不能要求精彩。

好多天醒來,坐在床沿,看著那些稿紙像是陌生而遙遠。一邊是無止盡的惶恐,一邊是無止盡的堅定溫柔:

「不怕。我愛妳。」




食物不精心了,味覺早停頓多時。大賣場買來的特價麵包、比雀巢更便宜的即溶黑咖啡、罐裝果汁、核桃碎片(當中最昂貴的一項),是現在的動能。

很著急,但不能逼迫。疲倦就是已經聽不見聲音的時刻。即便手上持續地畫著符號,但在氣力恢復後觀看必定全數刪除。符號如果沒有聲音,便顯出淺薄無意義。

就只有那麼多力氣,只能一點一點累積。累就該休息,不能躁進。




今天又看見血,才發現一個月竟像是毫無刻度般地過去了。鏡子裡額髮悄然無聲地,長長了一點點。

離截稿還有十三日。















※照片攝於巴黎某街道塗鴉,日期大約是2009年五月。

2009年11月15日 星期日

所以呢要當個作曲家嗎

21:27 2009/11/14 P

好多次,太多次了。經驗告訴我,經歷、容貌、衣著、談吐都不是人判斷我的第一個重點,甚至性格和思想也不是;真能立即受到認可的(目前為止我還沒用上文憑),最有效的竟然是作品。

不管妳是誰、妳從哪來、妳曾經完成過什麼事情,都不足令人採信。唯有作品。

唯有作品,一經遞出,立即自我介紹得清楚明白:我的能力、我的技術、我的邏輯、我的美感。甚至作品還能條列出:「我前幾年在哪裡?那時我正在做什麼?我正在想些什麼事情?那時我和誰在一起?」我發現(至少指我活動的這圈子),只有在持續有好作品出產的情形下,才能獲得普遍社會價值(或只是同儕和前輩)的尊重。

尊重我是我本身這件事情。

只要有好作品,就能要求資源、機會,甚至財富和虛榮。最可悲的,可以說:「要有好作品才會有活下去的意義。」但這令我感到病態。歷史上,這種把好作品當作生存意義的那些人,不少個都自我毀滅了。把自己殺死。

而我。我好久沒有完成作品並發表,暫且遑論好壞。為此即使周圍的人不想輕賤我我也沒辦法不輕賤自己。這確實不健康。




全心渴望有好作品的同時,我很難不疑惑於,為什麼我會需要這種東西來證明我自己?為什麼沒有好作品我就不珍貴不該被尊敬?甚至不該被教育?

我根本不是一位真正的藝術家。我一點都不超然、不純粹。我必須交易。而且我正在盡全部可能想幫自己增值,以便讓自己看起來有資格、有權利受教育、值得被投注以資源。

暫且不去面對,受教育是為了寫出更好作品以博得更多可博得的事物(如此下去實在沒完沒了),便想,至少資源可以拿來實現我要的聲音。




所以不能怪我首次聽見作品被試演時總是瘋狂的快樂、吵鬧、呼喊甚至淚眼濛濛。

我簡直是把自己賣掉了,才換到的,那麼極至短暫的時間,讓我的幻想被發生、被實現。















※照片是張雪泡拍攝於2009年8月23日上午關渡版畫組教室。

2009年11月11日 星期三

杜斯妥也夫斯基冥誕與近況瑣碎


時間 Tue Nov 14 13:05:39 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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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錄,自杜思妥也夫斯基小說【附魔者】。
角色:可瑞洛夫。

譯本:孟祥森


對我來說,沒有神存在,這是最高的觀念。人類的歷史在我看來就是這樣一部歷史。一切人所作的都是為了發明高特,以便讓自己活下去,而不致自殺。

p.892


明白沒有神而不明白同時你自己就變成了神,是一種荒謬,否則你絕對會自殺。如果你明白了,你就是生,你永遠不會自殺,卻會活在極大的榮耀裡。

p.8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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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3 2009/11/11 (Pari)s

◆這是一種特殊的節慶感。即便我已經度過了天天捧著Dostoevski作品的年歲,在這個日子裡,從網路上搜尋D文字的翻譯片段,仍感到激動難耐。

那是一種親切,一種,受撫慰的愛悅。

親愛的。親愛的,我真高興,我真幸運,能在我活著的時間裡閱讀過你。即使只是譯本。

網路上竟然沒能順利找到我所熟悉的譯本孟祥森(上附片段是以前自己打字的儲存)。我沒有攜帶任何一本私自收藏的D的小說來巴黎。手上那些本舊書都已絕版多年,紙頁脆弱,不忍有所損傷。

也因為新階段有了新的精神引領人物,Jean Genet;但第一次出發前確實捧著D的【附魔者】左右為難。

即便如此,今日再讀見D的文字仍然欣喜若狂。

我正居住在一個名為賭局複數型態的城市裡,他們為紀念一位真正的賭徒的誕生,而放假。(好了我胡亂說說的,但他們今天真的放假。笑。)

我嗅著手指上新鮮馬鈴薯的香氣,望向窗外經過我面前卻不與我相遇的日光。住在頂樓,斜頂下的寒冷小房間裡,若能捧著【地下室手記】,會多麼有趣。閱讀或唸誦,點上蠟燭、喝酒,像過往幾年輕狂的歲月那般,獨自祭悼。

親愛的D,我誓願同你一般,以任何可能的媒材,觸動那些充滿愛情,卻因太過飽脹無從散溢而受盡苦楚的人們。像你曾經觸動我那樣。那些瞬間,持續處在剝裂般傷疼的肌膚,經由神奇的撫摸而受到最美好的治療。




‧這幾日內我躁動無比,像個作曲家那樣趕稿。肉體疲倦,但心靈激動難耐。

因為截稿時間緊迫,心想寫最熟悉的題材就好,完全不打算突破什麼,卻總是無法避免寫出全新的東西。想來主要因為我根本沒累積什麼慣用的語法,導致每一次,每一次都必須披荊斬棘。

也沒不好。我感激披荊斬棘的痛楚。只是仍然無法完全擺脫不安的情緒,對自己的獨特無法自信充滿。明知作品的優劣不在於那些瑣碎的評價,卻仍然恐懼於,所生產的,會是拙劣、無趣、過時或甚至愚蠢的物件。

但這些不安,是為願望所造成,而不是寫作本身。這些不安是因為我不夠純粹。




‧J-ch學姐最疼愛的妹妹過世了。雖然我不認識她,但看著學姐寫妹妹的零星文字,卻難過得想哭(這情緒後來被方先生打斷了,因為他問我為什麼)。

學姐寫妹妹火化後成為一盤骨灰,一盤,纖細而稀疏的、色彩鮮豔的骨灰;很難相信,那就是親愛的妹妹。

這半年內我也遭遇好多場死訊,但我總是激烈而冷肅,看著學姐以那樣溫柔的心境面對和妹妹的道別,我很受感動。

生死來去,相遇一場。她會在她心裡,她的音樂裡,成為一個美好而純粹的意象。




‧我在異地重見關渡時最親密的朋友,卻意外地感到比獨自一人時更加孤單無助。

這一整年以來,她以要學作曲的名目為願望做了好多努力、忍耐,最後獲得支持,抵達巴黎,最後卻告訴我,「那個願望是假的。」

可恥的是,我早就知道那全是假裝的,但聽她親口承認時我仍然感到悲哀,極為不悅。

不作曲絕非壞事。但她為了和我推託沒去上課,竟然以「睡過頭」為理由。上課的時間地點原也沒打算告訴她,還是她親自來詢問。把人生弄得像僵硬(或說精準)的荒謬劇,好補充缺血的部份神采?

方指出,我或許沒有誠實面對自己的情緒反應。

趕稿間的休息片段裡,我總反覆地翻撿自己。我不知道我有沒有羨慕的可能?羨慕那種放棄。我一直都無法做到,已經好長一段時間了,大概有五年多,就像是我手上握著尖銳的玻璃碎片,卻緊緊不願意鬆手。

因為心裡認為那碎片是最晶亮的,最美好的?因為心裡認為,除了那塊刺得我雙手鮮血淋漓的碎片之外,我是一無所有了?因為心裡認為,痛是必要的?

因為心裡認為那碎片就是我。我就是我鮮血淋漓的理由?

因為心裡認為,有一天,這碎片會被我的血溶化,真正地成為我本身。那時,我就會是晶亮的、美好的?

但是並不喜歡痛。所以對拋掉玻璃碎片的那些人感到憤怒和嫉妒嗎?

我另外要反向思考,是不是因為想要真實所以盡量找些相對之下比較糟糕的理由。直覺感到,連她那句「願望是假的」都是不真實的。




◆無論如何,我要以最純粹的賭徒之名積攢我的籌碼。

沉默地,望著命運的輪盤,其上那些標注著符碼、從中心點放射而出的各種鮮艷色彩因快速旋轉而成為一團白霧;讓我站在白霧前、白霧裡面……

最後,我將掉落而出,跌坐在皎潔無聲的月色裡。

絕對地要求自己一定要盡興。讓結果籠罩著我時,能感到,一切都足以承擔。




敬,最心愛的賭徒。















*照片攝於2009年5月9日左右,某教堂裡(忘記了待明查)。

2009年10月31日 星期六

現況牢騷

18:36 2009/10/31 P

‧受到一些打擊,是那種會讓人反省為什麼會受此遭遇的情狀。

我檢視自己的態度,舉止失當之處,並且承認現在的我沒有半年前那般集中。對正要應戰的人來說,這太危險。

29日晚間在以色列同學Hadas住處(豪宅古典公寓)聚餐之後,因為數次搭錯車竟然輾轉至過午夜才返達住處。幸而是萬聖節前夕,當地年輕人狂歡興烈,地鐵中十分熱鬧。回到住處不久便因太疲倦而暈厥,幾小時後醒來梳洗、搽上保養品,再好好躺著卻睡不著了。怔怔等過了天亮。

30日僅喝水,零星葡萄乾和核桃碎片。不感到飢餓,也喪失烹調食物餵養自己的耐性。

這一天,腦中迸發出各種可能性,一些或許被結構成完整片段的元素和細胞。時間太緊迫了,僅剩下一個月交稿。今年BG條件變得更嚴苛,要求三個作品。我已經不是生面孔,喪失特殊性的吸引力,必須繳上足以證明自己學習潛能與技術的新作才通過作品篩選的可能。

我為此深感挫敗與恐懼。倉皇中聽見心底的聲音,吶喊著:「我不會作曲,我真的不會!不要再逼我了。」

「不要再逼我了。」她近乎嗚咽。

這聲音十分熟悉。不到緊迫的時刻我們不會相見。年初二月份,關琴房十小時左右接受指定元素寫作考驗時,也曾聽見過的,是一模一樣的呼喊。

「我真的不會作曲。」

並且收到姑姑來信:「妳不必自苦如此。」我完全同意。

忘記30日晚間是如何入睡的了,但我已經決定愛自己。我撫摸且注視著自己的面孔,仍感到衰敗和醜惡,但我輕輕地向她道歉:

「對不起,是因為我,害妳變得這麼醜。」

27日我請弟弟轉告母親存款用罄之後,隔日正午便收到銀行e-mail表示有1988元匯入。這些錢夠我在此地度過至少四個月,到我考完試。

31日醒來時已感到飢餓。煮了熱水沖泡即溶黑咖啡一碗公;煎了蛋灑一些鹽,感到十分美味。

恐懼仍在,但氣味已經淡去了。




‧小茶說(下午 07:25台灣時間):

「你也許得透過這次去理解你到底是誰。我是說,這次考試、這些磨難與嚴苛,以及剛好起來的自我懷疑。這兩個時機發生的點,不是一種巧合。你得走過不管結果是怎樣。這已經與願望沒有太大的關係;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是你將自己綁在願望上;但這個矛盾的安排是存在在協助你理解你是誰。不管結果如何,要嘛你將會理解到這是沒有用的,要嘛你將能確定自己的能力;這兩個理解都很好。」




‧31日晚間,我感到十分孤單,突然想起,在台灣度過的夏天,整整兩個月沒有見到親愛的美真。

於是在MSN上呼喚她:「我發現後來我還是沒見到妳。」

「對啊。我都懶得理妳了。」她回答。

於是我們交換了一些彼此的現況。她安撫我,鼓勵我,再三強調我的獨特性。一定要很小心,很努力。

「而且,對於準備考試而言,」美真說:「最重要是情緒穩定。」

「一但妳發現會讓妳情緒不穩定的事情,就要讓自己避開。」

我一面答應,一面想:「知道妳幸福安穩地活著、計畫順利地推動著,好像我眼前一切艱苦困難都會變得比較柔和。」




‧我想我已經準備好,再次迎戰。這是最後的機會。僅僅攢在掌心,如此,不論如何都不能也不再後悔。

就是現在了。




‧滅勢。執己之手。藍傘。















※照片拍攝於2009年五月左右,蒙馬特某巷弄。
※※我很喜歡我摔壞的相機,它感光部分有問題。照片拍起來直接很有感覺都不用修片了。
※※※我希望我能像喜歡被摔壞的相機那樣喜歡我自己。


2009年10月25日 星期日

那些生冷的時刻

01:56 2009/10/24

今晨在陰寒中出門即刻往左走,要過第一個路口時看見正在聚攏的鴿群竄動低飛,我記不得自己是否曾經駐足;或許腳步是不曾停下來的,但時間突然擴張了,在那一瞬。

鴿群像是慢動作一般地振翅,左右交錯,匯入一個群組的向量。

羽翼扇動的速度十分快,眼睛反應不過時只看見晃動的白影和節奏。

僅僅一日之差,我突然發覺,感知系統似乎是又變了。

恍然。整整一天內,好多時刻都突然靜默無聲地擴張。在那些擴張裡,我像是一種透明的載體,渡過之後才受到感動。好美。




今晨睡醒時感到具體的冷,伸手拉扯矮櫃上的毛衣外套卻不慎把把瑜珈用的木杖也拉下來,正好敲在腦袋上,當頭棒喝。完全不痛但不知道和感知方式轉移有無關係。




‧當日課堂上分析作品時我突然湧起一陣暴躁。

即使能把那些音樂支解高妙而完美,還是不保證那人能寫出真正的音樂(而且其實多半這種人並不能寫)。

我湧起的暴躁想掀掉一層謊言的繭。我不是作曲家,很可能永遠不會是;我只喜歡聽音樂。它能安撫我所有與生俱來的紛擾與不適。

「但那可以不是謊言。」心底悄悄說道。




‧有一種悲哀是不能或很難解決的:如果是那人依賴或喜愛(嗜好般)的悲哀。

是的,我又處在週期中最煩擾、浮腫、腥臭、痛苦和情緒強烈的時刻。本次週期還因為不明原因,我不知吃什麼或做了什麼不該,令自己腹痛如絞。我知道若好好調養身體便不該受折磨至此的,但我實在不明原因。

「禁生食冷物。」

糾結的情緒狀態下,句子就一一冒出,在我腦海裡組織、拆散、重新組織。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仰賴這種像廢血一樣污穢的習慣好讓生命更充實、更富有活力和可能性。

是啊。但週期的發生,句子的結構完成,卻正好都是某些可能性的終結。




我愛那些擴張的片刻。

今晨遇見那些鴿子和往日的鴿子不該有任何不同,但我卻印象深切。




實在太惶恐。今晨穿好衣服推開門、站在電梯前等著下樓的那些時間裡,緩緩嘗試背誦: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第一章照片攝於2009年6月14日pompidou展場,某一當代藝術家作品。若有侵權敬請告知刪除謝謝。
**第二張照片攝於2009年10月21日左右,第一顆成功的荷包蛋。

2009年10月19日 星期一

摘錄十九歲時經常唸誦的詩句


14:40 2009/10/19 P

突然想找到楊牧的列在【野櫻】開頭的詩句【驚異】,小坎問起「你有沒有讀過楊牧詩」我回以「你又記憶空白」(笑)。

「你忘記我們當時為了寫歌,是怎麼樣找詩的。簡直找了幾百幾千首。」

為了抓到詩的韻律,我天天唸好幾百次這些詩的片段,現在仍對自己的唸誦詩的聲音記憶猶新,字詞卻忘記了。

想起這些,竟然感到十分十分快樂。或許是想起年少無憂慮的時光。也從來不知道自己是這樣全力以赴的。但凡走過必留下痕跡。




【楊牧/致天使】摘

天使,倘若你不能以神聖光榮的心
體認這織錦綿密的文字是血,是淚
我懇求憐憫

天使,倘若你已決定拋棄我
告訴我那些我曾經追尋並且擁有過的
反而是任意游移隨時可以轉向的
如低氣壓凝聚的風暴不一定成型
倘若你不能以持久,永遠的專注
閱讀解構我的生死


【王丹/相信我】摘,起頭與後面段落

我知道你會相信我的
我知道會有那麼一天

再聽一遍雪落在肩上的聲音吧
當我用柔細的手指
觸摸粗糙的誓言
每一顆星星都會作證
那聲音雖然靜寂
但與心跳有著同一個節奏
相信我
是你心中的悲哀吸引了我

……

相信我吧
是你閃躲的身影牽扯著我的目光
是你蒼白的心寫下透明的渴望
我乘著雨聲來到這裡的時候
是你迷茫的雙眼
把鼓聲直送到我臉上


【王丹/丙子年元月八日】(全。表演課呈現使用)

早晨醒來我聽見雞叫
昨夜的風聲已經盛開
我本想用很樸素的幾句話
給自己一些熱烈的問候
可是天空華麗而高遠
一切是那麼寂靜
我只有在寒冷中安置靈魂
這種幸福色彩鮮豔

沒有人告訴我季節和歲月
我只是記得所有確切的日期
這是丙子年元月八日
江風微拂 腥味依舊

有時我想
春天也一如逝去的長冬
令人嚮往海邊的自由
而我們並不總是忙忙碌碌

有時候也會透過淚水去看黑夜
正像一個流放的詩人
凝視山丘上凌亂的青石

我就是這樣幻想自己的未來
感覺今日的寂靜別有意味
我就像那些感恩的教徒
把所有的印象都看作恩惠

丙子年元月八日
這一天我靜靜地坐著
靜靜地聽血在血管裡流過
靜靜地撫弄書桌的邊角
這一天宛若未開刃的獵刀
於是我的手上清晰地呈現
一道道白色劃痕


【王丹/你的世界是一片白色的流浪】摘

你的世界是一片白色的流浪
每一顆星子都會飛旋
山茶和杜鵑盛開在透明的晚上
於是沒有了浸滿黃金的銅鼎
一個顫抖無數個世紀的傳說
終點與起點逐漸模糊
不再朦朧的只有黎明的翅膀


【夏宇/腹語術】(全。大潘說這首詩像我)

我走錯房間
錯過了自己的婚禮。
在牆壁唯一的隙縫中,我看見
一切行進之完好。 他穿白色的外衣
她捧著花,儀式、
許諾、親吻
背著它;命運,我苦苦練就的腹語術
(舌頭那匹溫暖的水獸 馴養地
在小小的水族箱中 蠕動)
那獸說:是的,我願意。


【陳克華/屍變】(全。當時很喜歡但不好寫歌所以不常唸)

我眼睜睜著有七七四十九晝夜了。
虛假的眼淚
如冰雹四下
敲打著我不能安穩的夢域

呵,我虛弱的靈魂依舊戌守著逐日萎敗的肉體
搖鈴與桃劍營營擾擾
仍無法驅走我
慾的糾結與生之眷戀──呵
每夜我召來狂嗥的西風和濃重的雨露
鄰近人家早早便熄燈了
那時你會踏著無聲的蓮步
長袖掩面
以清瀉的月光向我施蠱:
陽壽已盡,這是何苦。
(而這已是第四十九夜了)

我霍然起身
像守靈的背愁而和善的鄉親們
俯身一拜──(屍變啊)
天無雨粟,鬼終夜哭
為那始終不來向我拜祭的伊人
下一場流星吧

(黃泉路遠,須早早上路)

我終究沒有打破棺木
悄然將凝聚的精魂遣散
烏狗吞月,我歸於五嶽滄海:
宿緣未了,這是
癡苦。















附註一:那年本人正經歷此生最慘烈的失戀。
附註二:後來這些詩都沒能寫成歌,因為不太能唱,光唸都很拗口。最後是用自己寫的詞,但更拗口(苦笑)。
附註三:照片從舊處找來,似乎真的是十九歲時的左手。

如真似幻,卻又都是真的

12:54 2009/10/19 P

逐漸逐漸,我發現我不太書寫了。

小叔一直認為我這些書寫是浪費時間,是深深切切地如此認為,他寧願我多拍照。我解釋好幾次完全無效。書寫於我十分重要。我不願意庸庸碌碌地把一生晃掉,而書寫和紀錄(或為釀造書寫和紀錄的觀察和體會),就是反動的行為和力量。

其實被人反對並不會減少我的書寫和紀錄,但我確實越寫越少了。我清楚地意識到自己不再有書寫的動力,甚至不再對自己敘述什麼。

上次因為租到的房子木地板太老舊太髒而無助地在電話中對遠在地球另一邊的母親哭訴時,赫然發現,那些痛苦的必須承受的部份,我都自己收下來了;等我寫出來或說出來時,大多已經是美好和有趣的模樣。

翻閱半年內累積的文章,無聊雜瑣的日常紀錄居多,有種虛度的恐怖感。

「竟然可以在這麼豐盛的地方把自己活得這麼貧瘠是為什麼。」

弟弟以為我說的是這裡的人,回答說:「因為麻痺因為習慣。」

但我質問的是我自己。

我根本不覺得自己是麻痹和習慣,我在這裡一點都不習慣,也從來不曾喪失一種持續的痛覺。

那種病症,似乎是老化和疲倦。

從未真正地釐清,過去我是那麼努力地消化我所經歷事情,再吐出來時如何艱辛如何困頓幾乎都會變成童話故事般的奇幻。即使是抱怨,也必定要洋溢著美感。像是一面不真實的鏡子,反射世界的顏色時,重新組織過了。

我是折射的晶體,但是不是已經混濁、磨損了?

現在我就要力氣喪盡了。也終於「承認」自己是那麼努力地把世界過濾成一個可口的樣子,給聆聽我和閱讀我的人。




但是我很害怕任何人會透過我過濾過的視界繼續活著。特別是親近的朋友。如果為此而讓人不慎走入死巷,要如何承擔得起?

「生命會找到自己的出路。」是我對這些事情的安慰。

某次聽到L.V.Beethoven Op.125的choral部分《An die Freude》時淚流滿面,從此滿心希望能在死前給這個世界,這親愛的遊樂場,一個大大的禮物。我只是這樣想,沒發現自己早已經開始動手。但這些提煉出來的光芒會被如何使用?當作維持枯燥生命的幻想?便不是我能決定的事情。隱隱感到,別過問太多更好。




我要努力活好。為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為我的生命本身。

謝謝(鞠躬,但還不是謝幕噢)。















附註一:如果可以選擇,一樣是荒謬和真實交錯的生活方式當素材,你會把故事寫成存在主義小說?還是勵志小說?能不能選,『史詩』那一類?(想得太美)

附註二:摘楊牧放在散文【野櫻】作為序的兩句詩。(驚異-1992)

「 像凋盡秋葉的大樹偶然想起昨日薿薿得意
暖風冷雨在千萬隻發亮的眼睛當中迭代珍惜 」

附註三:照片是居住在rue de musset的某個早晨拍攝的。想必是週末,冬季。我最討厭吃硬硬的棍子麵包,但塗奶油之後灑鹽和basilic,就很好吃。接麵包削的地鐵報紙正好翻到裸男漂亮的背影。

2009年10月5日 星期一

入住新租屋處

01:59am 2009/10/3 P

在中秋節的前一天正式搬入新租屋處。裝修後的油漆臭味還很刺鼻,但已經繳了十天房租,不能不面對現實。

在Passy整理好最後剩餘的全部行李,把暫住的房間打掃乾淨還給主人琛,就提著包袱走去車站,搭乘沿著塞納河的公車抵達正式租屋處。

入住後首先關心對外聯繫問題,帶著租屋證明和個人身份資料又外出前往辦理網路申請。但抵達時時間已晚,電器公司已關,便逛了鄰近的大賣場,看看櫃子、床單被套和碗盤。

暗暗感歎,驚人昂貴。

最後買一了條牙膏離開。

進入新房間不久後便洗了在這裡的第一場澡。很新鮮,就在房間裡洗澡,書桌和床近在咫尺。其實坐著洗澡沒想像中那樣水花四濺。特別的是有浴缸,所以雖然想了一下水費可能相當昂貴,卻用「又不是每天都是第一晚」理由縱容自己;最後才知道事實上問題的癥結首先在於熱水供應的份量限制。

即使是小浴缸,大概放三分之一缸水後熱水便停了。已經坐在浴缸裡的本人只有冷得不得了祈禱才剛康復的千萬別再次感冒。




入住到目前為止幾小時的感想是:

「其實人擁有的經常比真正需要的少的多很多。沒想到醬的空間我也毫無疑問地即將(正在)平穩地住下來。」

這裡很奇怪的沒有洗臉檯。我還沒住過沒洗臉檯的房子。

除了當作樓梯的小木櫃之外,這房間裡是沒有櫃子的。所有衣物書籍都還裝在搬家用的紙箱裡。在大賣場中是看見了一些大小合宜的木箱,但款式再簡單,一只起碼要價三十多元以上,大多四五十元左右是平均價碼。

嘆氣。

先前讓我崩潰大哭的木地板在刮過凸起碎屑、掃過、擦拭過之後鋪上一層厚綿布,已經可以住人了。厚綿布是在附近二手市集上買到的大幅深綠格文窗簾,一組五元。

同時購買一幅白紗窗簾,現在掛在大窗前遮蔽一覽無疑的視線。

房東設計不良考慮不周,將灶檯做得比冰箱矮將近一吋導致冰箱沒辦法放到灶檯下。目前灶檯下空空如也,也沒像樣可用的櫃子,還得自己想辦法。

下午研究老半天,冰箱不能倒放,不然我真想橫著把冰箱塞進灶檯下。

危險的高架床不敢睡,將床墊置放在地上。

有大書桌,但沒有椅子,還得再添否則得站著書寫。另外,沒有桌燈。沒有衣架。

但我還是可以在這裡過夜,不乏舒適地、充滿感激之情。




生活用品暫緩處理,首先列了已經會的菜單明細,還得追求營養的完整性。準備明日大賣場囤貨。

新生活今天開始。要把日子過起來,把規律實踐出來。

週末作業是古典風格兩管配置管絃樂作業和W.A.Mozart任選一個樂章管絃樂曲分析。下星期三見H老師。

還有語言檢定的準備,重要,重要,萬般重要。




加油。新的階段性挑戰又開始了。















※2009年十月炒洋蔥時拍攝。令人辛酸落淚的活動,雖然只要耐性點就會發現不失美感。

2009年9月25日 星期五

大哭所以寫日記

15:54 2009/9/25 P

和母親通電話,說著說著就哭起來。有沒有這麼脆弱啊。

感冒還沒好。鼻子全塞住了,咳得嚴重。好幾個人喜歡說我特別幸運,但為什麼我哭起來時還是感到如此如此的委屈。

本來就知道不是來巴黎玩耍,吃苦是一定的,但長輩總以為我在天堂裡夢遊。

哭了才發現過去自己是多努力去注視那些事物美好的面相,有多少部份是直接隱忍連自己都不和自己提醒的不堪。

今天是第二趟抵達巴黎之後第十一日,早上一個人搭一小時車去上學,準時抵達,和D老師討論管絃樂法的作業內容。身邊的友伴都散了,本來聚合就都只是偶然。

我的願望好明顯,就在眼前,卻那麼遠。

現在才看清楚,自己是以這樣的姿態在追求它的。一個嬌生慣養、散漫、極致懶惰的傢伙為它變成一個如此迫切的靜默的按耐。付出我能付出的,做我能做的,然後等待判決。

現在我竟然為這些委屈的感覺眼淚掉個不停。已經活四分之一世紀了怎麼可以還幼稚如此。




14日早晨抵達巴黎,下午便入住暫時停留的小房間。位於幾乎是全巴黎最華麗的高級住宅區,只是必須從小門後面的樓梯往上爬八層,才能抵達過去貴族時代的傭人房。

整條街站滿衣著光鮮身形苗條的漂亮角色,顯得穿木屐散步、正在認識環境的自己是異常突兀。

煮了非常噁心的玉米濃湯(鋁箔包看不出內容物)加意麵給自己填肚子。餓壞吞光,但免不了想吐的感覺。

15日整天都在瀏覽租屋網頁,打電話。煮了太硬的白飯,配廣達香肉醬罐頭感到十分美味。

之後兩天都在努力尋找新住所。

17日回到去年住宿處附近看屋,決定訂下一個10m2大小的房間。著急著要付訂金(明知同時間裡很多位競爭者)但銀行過四點鐘就領不到錢。最後和FFF借錢擋過。

這天晚上和史蒂芬妮約在北站的全素食印度餐館,還帶小坎和老王一起。我稍微迷路,抵達時發現FFF正好坐在史蒂芬妮隔壁桌。大家聚餐。

正式簽約是20日,史蒂芬妮陪同。我們注意到房子整修之後完全沒打掃,但我沒想到房東將會再也不去整理。

21日下午到晚上開始感冒發作起來,22日一整天極其痛苦,心裡著急著想搬家,但身體完全喪失氣力。發燒、頭痛暈眩,直直躺在床上整天。

23日接到房東送來的書桌,把鑰匙交代齊全,24日時間都耗在整理那房間。

昨天房東要在電話裡要我自己把那片凹凸不平充滿灰塵油漆漬和剝落的臘油的老舊地板清理到可以居住的地步,我就去努力嘗試,但很快發現那真的不是我生活能力太低的問題。

我沒有辦法處理那地板,簽約之後也很難再請房東多付錢整修(我想她本來就沒打算要處理地板),剛剛還接到房東打電話來和我要20日簽約時我交給她的支票,說沒有兌過去她的帳戶。

對,25歲還從來沒簽過支票,也不清楚支票的流程。

沒有確定住址,銀行不願意讓我申請支票,但沒有支票我不能去訂房,因此我請託學弟,讓我當場把款項匯入他的帳戶,由他開支票給我。

鬧了一個下午,房東一再說支票上面為甚麼沒有號碼?「我很懷疑這件事情。」

被懷疑騙人時我們(還有母親和學弟)更害怕被騙。

打完字紀錄會發現都是瑣碎小事,但這麼多天過去無法搬進可以穩穩住下的房子,作業和考試準備都已經開始,時間快速地消逝,金錢耗損無聲,我必須如此沉穩地端著它,我眼前的嚮往。

最後接到房東電話,銀行說支票上沒簽名不能生效。想必是學弟也不熟悉支票操作過程。一件事情算是了結,但接著還有地板。

那地板,竟然可以讓我這麼傷神。但只有講到它的名字關於它的事情才能真切地糾結我的情緒。每次都湧上鼻酸和視線模糊的激情。




現在我好多了,正喝泰國進口罐裝芒果汁。我決定去收集舊紙箱(如果能順利的話),拆開把整個地板鋪起來,再弄塊毛毯疊在紙箱上面。

我不能太為那些瑣事耗費力氣。

不哭了。















*照片攝於2009年六月到七月之間,蒙梭公園。(詳細名稱待查)

2009年9月12日 星期六

祝我好運‧寫在出發前夕

上午 02:14 2009/9/13 TW

又到了這個時候,照例要發表感言。這是出發前最後一個夜晚。

左手中指突然疼痛起來,在動手裝行李之後的一個小時之內發作。以前曾經抽過幾次血,醫師們沒有檢驗出什麼結論,只知道不是風濕。

醫師們說,疼起來就吃止痛藥。我憤怒地想著:「這還需要您來告訴我嗎。」




人說,第二次離家才是最痛苦的。我想我正在經驗著,細細體會著。

似乎是命定的遊子,我十五歲就外出求學,但真要離開那麼遠,眼下確實是第二次。我果真非常慌亂,程度足以讓自己沒寫下任何一個字,心態大概和抽血時閉上眼等同。

我知道時間正在過去(鮮血正湧出、離散溫度),但是我不去意識、不對自己形容、描述和整理(不想看見血的顏色和湧動的向量)。

最後一段和母親相處的時間裡,我們說了比起過往來講更多更多的話,也是這時才明白,我任性妄為的性格原來源自母親。過去我一直以為自己深受父親極權教育的影響,直到最近才發覺,在極權下自認不是真正反逆而是我行我素的行為模式,原來真的是母親慣出來的。

母親寵我,和寵年輕時的她自己等同或更甚。




這幾天裡,數次注視我的面孔和身形之後,母親說好多次「妳的眼睛像我」。

但其實我心裡認為並不相像。母親雙眼漆黑、滾圓,是一雙晶亮大眼。神情有些迷惘但甜蜜而寧靜。即使性格部分不提,我擁有杏的眶型便是相異。但亦不同於父親。父親也是滾圓的大眼,因重度近視而微凸。

母親安慰我,說「妳要追求的是妳的夢想,再辛苦都值得。也要妳有足夠勇氣。我就不敢。」

該是面對自己處境的當下,我的思緒卻纏繞在脈脈相傳的血緣。『我』的生成的眾多我不曾注意或已經遺忘的細節。




外婆過世時我不在家裡,頻頻問起母親一切我所遺漏的場景。

為迎接外婆的死亡,母親為自己安排許多功課。參加某佛學社死後十二小時內的誦經團體(稱作助唸),換來外婆過世時同一班人相陪伴。

等一切儀式結束之後,母親開始學習面對自己的死亡,但是態度很令人驚訝,至少令我完全無法理解。

當我被數落為省錢而縮衣節食的時候,我完全可以順利反擊、砲火全開,母親一日進食內容即便不是刻意省錢,也是完全不用心思在營養之上。

為信仰佛教而吃全素,但又不願意拿新鮮蔬菜、瓜果、菇菌類好好做飯,僅僅食用冷凍的素料搭配一些胚芽米飯。

身體異樣也不願意做檢查,只說無常隨時會到來。

「我不會活太久。」

「但,妳這是慢性自殺。」

過去母親擔心自殺的人會是我,還要求我發誓親自處理父母的葬儀。這照禮數該是弟弟的任務,但為加諸責任於我,讓我不能輕言自身的死亡,於是指定我來承擔。

但我是從來沒計畫過自殺的那種人。

這一切只顯示出,母親對此生的了然,喪失興趣。承認一切不快樂,並且逆來順受,等待新的開始。

我實在想不出自己能為她多做些什麼。我必須離開,而她將獨自一人面對夏天前大部分的時間。雖然我相信她和我一樣(或我和她相像),都是很有獨處能力的人,但不免耽憂。

我會打很多很多通電話給她。




幾十個小時後我就要捧著我那個表格做起來型式應該頗工整但譜面看起來十分散漫的新作小品去見H老師。

我完全不知道那東西值什麼。但我沒有別的新面孔。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麼。只想盡快一頭栽入資訊的泫渦。(對,就有那麼衰弱。)

噢還有,眼下還沒找到可以長久居住(至少一年)的所在。

「祝我好運。」




母親,我會將妳運行在我運行自己的生命。














2009年8月25日 星期二

給您加上定冠詞

Tue Aug 25 17:12:01 2009

記憶從瑣碎日常中浮現。才意識到,不論如何,醫生都會是我對台北的記憶中一處相當醒目的風景。

已經整整一年不見了。

雖然知道他是拿錢和我對話,那是他的工作,心裡還是充滿感激。能有人真正聽懂我的想法和說法,並且有足夠的聰明和耐性(也就是他的專業),來陪我釐清(甚至哄騙)讓我走向永續經營的人生。

但醫生畢竟是醫生,有幾次些微的機會短暫的時間裡似乎跨過了醫生和他的個案之間的關係,有點像朋友,那時我會不由自主地非常緊張害怕。醫生或許也感覺到了。表妹說,醫生可能是故意要釋放這樣的訊息給我,一但跨過某個醫生和個案的關係我就會感到危險。

但我猜想,不是的。

在學校會談後我經常要去搭métro,醫生會送我去車站。在他還沒發現我會害怕的時候,會從關渡一路開車到芝山站或明德站,車上有不少相處時間。我會越來越害怕,但我從來沒有拒絕過搭便車的邀請,每次接受時都很高興,甚至後來還習慣性會自己問他搭便車。

我的害怕並沒有言明,但醫生選擇繞路,送我到一下山就會到的關渡站。如此相處時間會縮到最短。




這些關係對我而言十分微妙。昨天法文課上某個分心的時間裡,我在講義空白處試著寫下醫生的名字。他的名字並不容易記住。心裡有一點點想再見到他的願望,但很清楚地自我否決了。

他是醫生,不是朋友。

(但為什麼不能是呢?心底的聲音悄悄地問。)

道別那次,他誠懇地說,以後有任何在台灣作品發表都可以告訴他:「我會去聽,買張票捧場。」

不知道有多少是職業性的客套話,但我聽見時著實受到感動。

「妳不是一種常見的人。我見過多少個案,沒有人和妳重複。單就我對自己專業和興趣而言,看見妳,是有趣的,令人感興趣的。」

我笑起來。人總是喜歡自己是獨特的,更加認為醫生必定在哄我了:「你知道這樣說會讓我高興所以這樣說嗎?」

其實每個人當然都是獨特的。




「後會有期。」這是道別前最後一刻醫生的台詞。兩人都帶著滿面淺笑。

一起度過的整整兩年時間對我而言是奇異的經驗;對他,則是又一段工作的完結。我想我不會去想辦法見到他,比方說沒事再去掛他門診或在他門診時間到他工作的房間附近探看之類。我發現我想念他了,這有些令自己感到驚訝(他不是朋友,是個醫生)。

「後會有期。」

不知道再重逢是什麼樣的光景,但是還沒到時間,我可以等待。

雖然每次見面我不曾忘記道謝,這是我很習慣說的話,但此時此刻思潮湧起,我要再說一次:

「謝謝你。」















※照片是2005年夏季在關渡戲劇院頂樓玻璃屋,本人首次使用縫紉機。剛剛奠定憂鬱症病患頭銜不久。

2009年8月20日 星期四

我(祂)

Thu Aug 20 12:58:10 2009

為調作息而過完35小時中只睡三小時的一天半。昨午夜今凌晨累壞,躺在床上感覺到四肢持續但輕微地發顫。

多日來我心裡隱約感到我是不能寫的了,似乎是已經消失所有掙扎的力量。還在繼續維持一種運作不過是生活的虛假表象。

但就在午夜凌晨時刻,腦袋瘋狂地快速旋轉起來。突然又有新的計畫和修補舊的可能性。甚至行事曆突然憑空變成幻燈片,在早就全部熄燈的黑暗房間裡翻閱清晰。瀕臨死亡前我因發現還是有機會挽回而興奮、心臟跳動劇烈。

那時我真是疲倦得不得了,在25℃空調當中竟然汗流浹背。焦躁地聽見自己的聲音平靜又冷肅地從幽冥之處對『我』下達足以使我相信能挽救頹勢的各種命令。沒有討論的餘地,獨裁絕決,但迷茫散亂的『我』的意識卻感覺到一種令人安穩的、可依靠的,絕對相信。

之後一整晚沒睡穩。好不容易再醒過來之後,回想剛剛接受到的各種命令,仍感到如此具體如此權威。




我會言既聽從的。沒有退路了。















p.s.同時心想,好久不見了,原來妳還在。
※照片攝於2005年夏季關渡藝術大學戲劇學院頂樓玻璃屋,第一次使用縫紉機完成一個小作品。

2009年8月1日 星期六

繼續

下午 11:04 2009/8/1

每個人都有特別擅長的事情。我不難發現自己很會做計劃,不論是自己成長過程的階段性任務或作品的型式發展;但搭配優點,我的缺點正是執行力低落,趨近於零。

甚至我已經忘記上一次真正完成作品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上一次按著計劃達到目的是多久以前的事?

所幸大部分時候,我都能清楚地意識到,一切計劃進行的阻礙,正是我自己。我簡直是恨我自己,但我不能剜除我自己。




當一個人不停地抱怨自己是一事無成的時候,其實他真正說著的是:「我想做的事情有好多件。」

不用說,這麼失望一定是因為太多的祈願。這不令人感到羞恥。我不對自己隱藏這一切並不舒適的情緒,只希望自己能清楚地看見自己──這個,正焦慮地搓著雙手的賭徒。他想贏。

但他沒有籌碼。




去哪找這麼可悲的故事?一個蓄勢待發的賭徒,竟然沒有了籌碼?

是什麼原因讓他口袋空空?

輸了太多次?

我突然想起電影【大河戀】A River Runs Through It裡極為年輕,笑容驚人燦美的Brad Pitt所扮演的記者,夜間留連吉普賽人的賭場,因再也還不出持續積欠的賭債而慘遭殺害。他們甚至打斷他全部的手指頭,讓他再也不能捧起賭錢用的紙牌。




我不知道輸幾次就會失去全部籌碼;或甚至輸幾次就再也沒能力加入賭局,但只要我能,我願意,就不會沒有計劃、沒有方向可去。

剛剛才知道我長年願望的一場重要的競試竟然因為缺一份證明文件無法備齊而即將喪失今年的報名機會。我不知道自己需要幾個小時才能恢復頑固的戰興。腳步被打亂了,但就像是樹枝齊齊斬斷之後從旁冒出的那些細小、鮮嫩、方向稍偏的旁枝那般,它們繼續承載著延伸自我與綻放葉片的生命任務;新計劃將在舊計劃的殘口緩慢而豁然地開展。

還是感到很懊惱,但絲毫不想放棄。















※照片是寫大提琴獨奏曲【型變】那年期末考附近拍攝。猜測是2004年夏季。掃描譜址時不小心壓死一隻蚊子。

2009年7月22日 星期三

抵達台灣滿一週(下):【變人】與槍戰片電影觀後

‧有一部時常重播我和弟弟從小看過幾次的電影,關於機器人。

【變人】Bicentennial Man

導演:Chris Columbus(啊就是拍Harry potter系列那位導演耶!)
演員:Embeth Davidtz
日期:2000/08/08
片長:131分

故事內容:

有個機器人是瑕疵品,出現了原本製造廠商無法預料的原創性和個人性格。原本製造廠商想把他收回並且銷毀,但他主人憤怒地拒絕並且保護他。非常幸運,相遇溫厚的主人鼓勵他創作,減少他日常瑣碎工作的份量。 他的主人甚至以「別太過觸怒人類」為理由,為他選擇了木料雕刻的媒材,作品是時鐘。加上稍微研究和蒐集資料,他成為一位良好的木工、工藝師。有點像da vinchi那種工作內容。同時他的主人慷慨大方地教育他,讓他學會教育自己。 往後他製作的大型手工藝術時鐘為他賺進大量財富,於是主人家無私地想辦法幫他開戶存錢,讓他付錢給自己進行『機器升級』。

讓機器人從小看顧到大的二小姐和他最為要好,重要程度甚至堪比結婚對象,但機器人終歸是機器人,二小姐嫁給她該嫁的人類,而後離婚。婚禮中機器人首次穿上人類衣服。

機器人閱讀並研究人類史歷史之後提出『自由』的要求,說願意把賺到的所有錢都交給主人,以換得真正的自由之身,儘管已經很多年沒有人要求他做任何事情。 接著他便離開這戶人類家庭,自立門戶,賺下可觀的財富。但主人和二小姐並不開心。有一天二小姐來訪機器人家,和他說:父親想見他。 這時機器人雍容寬大的主人要過世了。他向機器人道歉,最後他認為機器人要求自由是正確的決定。

多年後機器人努力尋找同類,但只找到一個同機種機器人還存活著,卻不同他那樣發展出個人事業和人格。這證明他確實是獨一無二。這同時他遇上一位天才科學家,兩人合作,進行一系列改造計畫。

首先,他讓自己長得像人的外表。(此時和二小姐的孫女相會、邂逅。)

再來,他讓自己有中樞神經。(說是他畫的設計圖,順便在人類身體中也可以以替代器官的方式應用上。)

又再,科學家幫他安裝味覺和性能力,可以吃東西和消化,可以性交,但不能傳宗接代。(他試用後就和二小姐的孫女結婚。)

最後,這是最令我感動的一種進化過程:因為他心愛的女人會老會死,他決定要終止時間永恆的狀態,請科學家幫他注入一種侵蝕作用的體液,讓他開啟慢性自殺的計畫。

活兩百年後,他終於死亡了。最後一項『機種升級』竟然是添加死亡功能。我花好多力氣把這一整個故事簡單地敘述完成,還不知道這影片叫甚麼名字。應該好好查個資料,導演是誰?甚麼時間拍攝的?
我另外還感興趣的部分是:

所以如果造物者(有的話)可以把一些製造失敗的人物回收,他會選的是真正具原創性的藝術家嗎?這故事拍得實在有趣。

相關議題我還會想起日本動畫影片【攻殼機動隊】。




‧除此之外很奇怪的,我看到一大堆,最近練習看電視時隨便亂轉台就一定會遇上,為數驚人的,槍戰片。

槍戰片,然後加一點香豔。

是這種影片的市場很大還是這種影片重覆機會最高(版權便宜?)還是有甚麼其他理由讓槍戰片如此驚人地普及?簡直是中外大熱門耶。特別是美國人,最喜歡摔爛汽車,一部片要摔不少輛吧?大概汽車生產過剩?

如果他確實是某種程度的市場主流,那麼,為什麼觀眾這麼需要劇情薄弱、敘述性低,但瘋狂而激情槍戰場景連連再搭配一些香艷情節?

弟弟很喜歡。我們一起看了幾部。即使是槍戰片,很難看出什麼質感,還是會有優劣之分。我稍微觀察一下,覺得,懸疑氣氛能掌握好的加分。時間感快慢交錯調度得當的加分。然後花瓶角色一定要夠正點。

看槍戰片時我關注的點(當然這大概是一種必須的角色設定),就是,那些槍戰片主角,神乎其技勇闖天下的男人,都有一種「想都不想」的直接反應和行事慣性。

他們會演出一種一秒鐘內做出直覺反應的模樣。那直覺反應立刻關乎到很多條人命。但因為他最迅速、最直截了當,所以他勝出。對手總是不小心多想一秒,慢一瞬,就死掉了。

現實生活中,我還不只慢一瞬,我不知道自己會慢多久。生死交關的事情會讓我拖上好幾年。成敗之間,我因為太懦弱,不知何去何從、怎樣決斷。我前思後想,密密麻麻,卻還是動彈不得。

好啦我知道當然那是電影我是人生,但,我只是想,說不定很多人都很羨慕那種想都不想就能從十樓跳進東河的魄力,就算我們明知道那是唯一一條生路,凡人就是會猶豫不決。















P.S.上午 06:51 2009/9/3重新整理發表。

抵達台灣滿一週(上):自語、夢境

上午 04:37 2009/7/22

‧又是生理期。好難受。厭煩至極,我持續清楚感覺到自己面孔毫無彈性,僵硬無表情。

最討厭這種可怕的滯怠。抵達台灣已經滿一星期,但還未調整時差。決定今天一定要喝到黑咖啡。天亮後要祭拜外婆。我想帶外婆最喜歡的布丁去給她吃。

正在讀一本法文童話書【le petit renne au nez rouge】,單純為了練習法文。但裡面一堆字我都沒看過。比方說jeter、surnommer和trahir等。等我慢慢查字典,看懂照理說意思很簡單的句子(但因為結構方式差異過大,導致困難重重),鬱悶的過程中我會突然迷茫地喝問自己:

「妳到底在做什麼?」

我要準備考試。我要把我要的東西都贏回來。

「這有甚麼意義?」

「就算妳要的都給妳拿到了。然後呢?」

詰問至此我就會近乎顫抖地想哭。答案是「然後我就老了,馬上要死。」怎麼會把人生弄得這麼莫名奇妙又這麼辛苦?「人生就是一場自我逼迫和妥協?」但我那麼懶惰那麼散漫又那麼痛恨懶惰散漫的自己。不逼迫,還能要我對自己怎麼樣?噢天哪我實在好害怕非得使用母親的財產。

在某些片刻裡,比如有一天晚上,我捧著IC閱讀他和讀者討論自己年輕時的寫作目標和自己的性格並不相吻合,於是他逐步去尋找和自己性格相吻合的寫作目標等等議題時,發現自己對某些事物(比方說文學)還抱有夢想,再想想自己的年齡,廿五歲,就會覺得,「妳怎麼可以這麼呆!」




‧夢境裡第一次出現D,仍然以接近陌生人的形式。我知道他和我處在同個空間,或許正注視著我,但我無法回應,甚至故意不回應。我實在太忙亂了。我正在撿拾母親給我的結婚戒指裡掉出來的碎片。

那是一只玫瑰金色的戒指,中心只鑲著有五片細細粉色花瓣的一朵端正的花。花瓣是透明的粉色寶石。

夢境中那是我的結婚戒指,但卻不是身為新郎角色的人給我的,而是母親。夢境中扮演新郎的人是誰呢竟然是TC。我更加不記得我和TC在夢境中有任何互動。

我只記得我不慎讓戒指墜落,然後從那稍嫌厚重的金屬內部逐一掉出(或甚至可以說是『流出』)細小的綠色寶石、碎玉。有些較大的碎玉像是葉子,但墜落一地斑斕的綠色結晶體令我心亂如麻。我拿到一個塑膠封口袋,跪在地上把那些綠色結晶體一一撿拾,裝入袋中。

竟然有我兩隻手掌必須合捧才能容納的那麼多碎玉。


夢境到這裡終止。

夢醒後當然知道那不合理。小小戒指怎麼能容納比它本身還要多上百倍體積的物質?這是回台灣至今一週內第三次夢見TC,三次夢境裡他都有不同面貌。第一次他身形像泡過水那樣膨脹,像烤過的日式年糕,懵懵懂懂;第二次他削瘦得過份,面孔清俊但冷靜得怕人。第三次我忘記了。我正忙著處理自己的事情。

突然腦海中冒出四個字『寧為玉碎』。不知道這句成語和我收納綠色結晶體的夢境有無關聯。














2009年7月20日 星期一

五部電影觀後筆記



上午 04:53 2009/7/20

在長途飛機上我首先研究小螢幕裡航空公司所提供的電影名目。迅速選了三部片,看完加上一點點休息正好抵達。以下感想小記:


1.【為愛朗讀】The Reader,女主角Kate Winslet。

看之前就知道女主角以此片奪下大獎,聽聞風評都好,所以第一部便看它。導演敘述風格俐落精準,力量是累積到最後才爆發。首先我只是很平靜地看著一場場激烈但越做越將原素退成背景的性愛和年輕的小男人與熟齡女人交往的平淡過程,但最後,在Kate W.所扮演的漢娜入獄,接到當年小男人長大而成的中年律師寄出的朗讀錄音帶,而後千辛萬苦地學認字寫字,寄出只有一句話的一封信;男人打開信封,深受震撼,從書桌前一直倒退到背倚書架。那時我在小螢幕前為那男人的震撼幾乎感同身受,視線驀然模糊。

又過許多年,漢娜將出獄,男人收到獄方聯繫,決定接手安排漢娜出獄的生活,但漢娜卻在見過男人一面之後平靜地在出獄前一天自殺。男人手捧一束小草花去迎接漢娜出獄,卻必須接受死訊。跟著女子監獄管理人員進入漢娜房間,男人終於坐在床盼顫抖哭泣。這裡我又哭了,眼淚從眼角墜下來。

除了我深受感動的部份,我還感興趣的其他要點:

受迫和的猶太人和納粹秘密警察之間的關係。

納粹確實很可怕,做出正常生物不會對同類做出來的所有事情。但電影中的審判場景,漢娜和法官的交叉質詢中有段落對話關於「漢娜專選衰弱和年老的人去死,好挪出空為給『新來的人』」。這是她的工作。法官震驚於「妳明知道妳是送她去死。」但漢娜回答「不然你能怎麼做?」時,法官也啞口無言。

先撇開納粹不談,生死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再來說起納粹,那主旨精神很恐怖,但執行人員真的絕對有罪嗎?什麼是罪?

漢娜後來也認為自己錯了,離開前決定把自己全部財產送給當初告她的人。當年猶太小女孩也已經長大、進入中年,和律師討論那小筆錢的使用方式。由於漢娜一直到最後幾年才學會識字,律師(漢娜的小戀人)提議將錢捐給猶太人識字基金會時,那位猶太女人說的一句「普遍來說識字不是猶太人的問題。」展現此民族的絕對自負(當然他們是真的很神奇)。

但這是關鍵。到底誰是真正的弱者?要怎麼衡量強弱?蠻力?時局?知識?手段或經驗?法律?

最後是,和年長一截的人戀愛過的人都一定能立刻看懂這部片的其中一個層次。年長者因為經歷豐富,也因為情感麻痺老化,面對感情時顯得特別從容,對年紀小的一方而言,對方的從容絕對是無可避免的打擊。(是的這時我又想起TC,不管他是不是還愛他的F小姐,那段經驗對他的影響將持續一生。)


2.【重慶森林】,導演:王家衛。

我單單衝著導演是王家衛便決定看這部影片。我想有機會我就會看完他全部作品。小螢幕裡的介紹只寫著金城武和林青霞主演。雖說金城武『帥到臉會痛』但王菲和梁朝偉才可愛吧!喂!怎麼沒提重點(笑)。

這部影片對我而言最有趣的點在於,時間感的對比。前半部屬於金城武和林青霞的部分是令人迷惘的快,而後半部屬於梁朝偉與王菲的部分卻是因穩定反覆而造成的寧靜的慢。

王菲好可愛,好喜歡她呀!:D


3.【達文西密碼】The Da Vinci Code。

之前已經快速看過小說,大概知道詳情,但一直好奇電影會拍成甚麼樣。看完覺得,以電影來說,可以了。

我對當中飾演主業會的瘋狂殺手士兵一位名叫『希拉』的隱修士的男演員特別感興趣。他讓我想起電影【銀翼殺手】中飾演最後一位死亡的人造人那位男演員。那麼蒼白、那麼瘋狂。主業會激進派那種修練方式讓他活生生地展演出來,看起來很痛但我一直想笑。

是不是知道耶穌是個偉人而不是神就能解脫人類精神的束縛呢?其實那是西方人的問題。或者說,那只是某群人的問題。對我來說這問題沒那麼盛大。

我決定以後盡量不再挑釁和嘲笑『那會是問題的某群人』。我發現,常見的情形中,與其說是信仰不如說,那是一種生活方式。實在不干我的事。即使信仰了某種,不管是天主教、基督教、伊斯蘭教或其他宗教,裡面都有可能有人,是真正的求道者。即使大多人是以『使用它』當作『信仰它』,仍不可否認有人確實在修練自己。而那些人,就令人欣悅、可喜。


看完這部影片我就去忙著轉機。

回家後和弟弟邊吃邊喝之際看電視裡重播的舊電影,特別有印象的有以下:


【成吉思汗:征服到地與海的盡頭】飾鐵木真:反町隆史

雖然是對岸很愛做的題材,但是這部電影,是日本人做的。看影片的感覺真是莫名其妙(說實話,看片尾才知道是日本做的,反而有種「難怪質感好」的反應)。甚至我根本沒有認出飾演鐵木真的那位面孔非常好看的男演員,竟然是麻辣教師GTO(大笑)。

故事裡鐵木真經過情緒激動和考慮之後願意養育妻子遭敵人擄走其間懷孕生下的孩子,並命名為朮赤,意指『外人』,但還是真心疼愛。孩子也對鐵木真充滿崇拜之情。到朮赤因傷而亡,鐵木真戴著以前送給養子的玉環出發討伐金國,口中喃喃地說「朮赤,真正的倉狼之子,由你來帶領我們。」

但我最受震動的部分是,鐵木真的『安答之交』札木合兵敗於鐵木真,這雙異姓兄弟在統一蒙古的大願前終於免不了互戟。獲勝的鐵木真怔怔地望著札木合,聽札木合說,「我希望你殺死我,不要讓我的血滴到這片土地。」

鐵木真下令取來麻袋。

「不,不是那樣。」札木合繼續要求:「我要你親手殺死我。」

鐵木真走上前,此時兩位演員的面容都堪再三注視,他以雙臂緊緊從背後擁抱他的好友,慢慢將他勒死。


【惡女花魁】さくらん,導演:蜷川實花、女主角:土屋安娜。

以前有人說我像她,或說看了這部片會想起我,為此我很好奇。但看完電影後我的感想,那人是白癡。我和這叛逆之女一點點都不相似。但我確實覺得土屋安娜扮演得清葉/日暮花魁十分十分可愛。

就電影本身而言(查到資料說是漫畫改編,但我沒看過漫畫不知詳情),我認為,這部作品充滿藝術性。女導演本業是攝影師,為此這部電影裡每一個場景都像一幅畫那樣完整而強烈。使用顏色的語言獨特而強烈,繁華到極致便是荒涼。

不論是不是妓女,人反正就很難游出養金魚的水族缸(影片中再再出現的強烈象徵)。我從開始變得軟弱之後從來沒有恢復過,老是想到命運,但也從沒忘記命運和性格相輔相成。

女主角清葉是一位桀敖不馴但受到良好條教的年輕妓女。一雙大眼明擺著不耐、無奈、漠然、哀傷和一點點頑皮,加上分明的五官和濃艷裝束,形成風格獨具的強烈美感。她對自己的工作駕輕就熟,充滿自信於是眼神中與人更添距離,但又並非是毫無溫暖的性情。她對待自己照養的女孩和要好的夥伴時便是親切和隨性。標下她初夜的老男人最後死在她懷裡時,端坐著的她,透明的眼淚一一落在死者的面頰。

最後故事結束在,日暮花魁於本將出嫁(有富裕的武士願意以妻子身分娶她)當日早晨和工作夥伴,妓院長大的貧窮男生一起到吉原觀看唯一的櫻樹,找出枝枒間僅有的兩朵小小白色櫻花(女主角許願只要吉原櫻花一綻她便要離開那裏),之後兩人私奔,離開吉原,到真正櫻花遍地的地方。畫面結束在,流產後的日暮花魁清晨薄妝站在櫻花叢中大笑。

一起看完影片後,弟弟說:「完全不知道是在演什麼。」(笑)
















p.s.其實記錄自己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已經好幾天,我不想面對自己的生活或生命。為避免自己喪失敘述的能力,特別打字記錄這陣子看到的電影中比較喜歡的幾部。

p.s.s.圖片接由網路搜尋獲得,若侵權請告知,感謝。

2009年6月27日 星期六

很可能我就是霧,同時是迷航者

21:24 2009/6/27 P

長年觀察自己能讓自己多了解自己多少,我並無把握。

今天我終於又空下時間,獨自一人。決定面對逃避許久的大事。這攸關生死。

到現在我還不清楚是什麼原因,發生過什麼事情,為何我從四月三日之後,就赫然停止抵巴黎以來最密集的活動『直奔當代音樂圖書館』長達83天。要不是陪伴來旅遊的ch-J學姊,我想到返台都不會再去那裡,幾乎就要否認我曾經有多麼流連忘返。

另外我還把我未完成的手稿藏起來了。某次整理房間時,把那幾張紙夾在其他幾張紙當中,疊入層層互相容納的紙盒裡。我每一天都沒有忘記我還沒有真正把事情做完,但每一天都沒去碰。事實上,我把譜紙收得如此隱密,用不了多久就想不起來它在房間裡的哪個角落,即使房間這麼小,卻根本沒印象。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有這些行為?我到底在做什麼?我想要怎麼樣?明知道一切努力都只為這件事情,到頭來卻是雜項計畫持續進行而運作的中心卻枯乾凋敝?

我在逃避?我在逃避什麼?

昨天再訪當代音樂圖書館時,即使表象平靜,內心卻是詭譎難言的奇異氛圍。FFF招待ch-J學姊,我自己像往常那樣熟練地在搜尋器上鍵入我的帳號和密碼,尋找今日聆聽曲目。

聆聽時像平日那樣取出筆記本,有時翻閱樂譜。

像那八十三天不曾發生過似的,但那八十三天確實存在。

我對圖書館已經產生一些些陌生感,但又那麼熟悉。當我再次走過春日光鮮的草地,想起去年成片的積雪。曾經是如此欽慕的,為何當下卻避之唯恐不及?而在見遇之後卻又柔順乖巧地按照習慣那樣駐留不願離去?

(按計畫,放學後抵達圖書館稍作停留就要趕到中國城領生活費,身上只剩下四分錢了。但我坐定就不願走。)

我不懂我在做什麼,想不清楚。

「妳是不是心裡憤怒於『自己不可能成為作曲家』,所以忌妒圖書館收藏的漂亮聲音,不願意面對別人的好作品?」

(打字空檔抬頭突然看見印象派顏色的淡藍天空裡一勾纖細的眉型上弦月。旁邊有小小的行進軌跡,是一架飛機吧。)

和FFF一起在圖書館前等待學姊時,他突然脫口而出,問我說:

「後悔來巴黎嗎?」

我很驚訝。

他繼續問下去:「會不會覺得自己應該要去柏林或漢諾威?會更好或怎麼樣?」

我實在太驚訝,因此愣住了。我忘記我回答什麼,大約是:

「不,不後悔。怎麼會呢?」
「我一直都想不出,如果我現在不在這裡,那會在哪裡?」

巴黎就是我要的地方。雖然過去我對它知悉不詳,但十五歲半時就決定要來的地方,真來了,怎麼會失望?

我對這裡沒有任何既定期望。我可以敘述一些理由,比方說深深影響我的X老師就在這裡成長。事實上我就是想到巴黎,然後我到了。生活得蠻好除了實在太窮之外(笑)。

但我沒忘記我還是什麼都沒有真正寫作完成。

這切實地攸關我的生死。




前後思索多時,仍看不清楚自己身處什麼樣的謎團,但我決定像在黑暗裡瞬念間按下開燈鈕那樣,面對我的命題。

不管結果怎麼樣,是不是我已經知道但不想承認,我都要領自己去看清楚。「行動的終點就是完滿。不管出口在哪裡,終局必然美麗,因為沒有醜穢的結局。」*
















*Jean Genet【竊賊日記】頁248
*照片攝於Champs-élysées,2009年五月裡某一天。

2009年6月19日 星期五

那些決定要亮起來的瞬間

上午 04:48 2009/6/20 台灣時間

聽說台灣人特別喜歡燈。

那我果然是不折不扣台灣人,我極為喜愛燈。經常視燈光為精神慰藉,它甚至超越太陽對我的影響(畢竟是這一兩年來才開始有意識地曝曬自己)。

生命裡有多少次深刻強烈的經驗,讓我獨自一人,蜷曲在黑暗裡,然後啪咑,輕輕扭轉開關,燈亮了。

我數次以『摩西劈開紅海』來形容自己開燈的手勢或燈亮瞬間的迸發。就在月光也無的最沉最冷的夜或凌晨(你可以說4.48),突然決定要有光,於是,就有了光。

輕易的、人為的,得到救贖。

接著在燈下寫稿,在那些光暈中思考。

我愛燈,愛自己動手開關燈時,那瞬間的果決和力量;開燈時的期待、和關燈時的歛然。




但,抵達巴黎以來我就『總是』處在燈泡突然不亮的窘境當中。本人使用燈泡的份量似乎是歐洲人的好幾倍(苦笑)。

最艱困的那陣子,二月中,連續喪失好幾個燈泡,法文單字ampoule便如燒鐵般烙在我心上。沒有燈時,我和我的絕望綣縮在床邊,又是無盡黑暗,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巴黎沒有7-11,不能半夜買燈泡)。

嗯,就在剛剛又失去一個燈泡,不明原因。我扭轉開關時它亮一剎便頓時盲啞。

把它旋下來,在耳邊搖晃,聽見鎢絲撞擊的輕靈聲響,知道它已經逝去了。將它收在專放廢棄燈泡的桶子裡(是的半年內我壞了無數個燈泡一個也沒丟棄過)。




我愛一整具燈,連帶愛燈泡和基座、電線。

我真實地著迷人為的力量,深受感動。

近日(大約是本週一、週二,六月十五、十六日裡某次地鐵途中,和六月十七日和方對談),我發現生命進行的另一種姿態和可能性。極為興奮。

恍然間,以新價值觀回頭審視愛戀至今的詩人Jean Genet,發現自己諸多誤解。正要重新讀過他留給世人的遺骸。

「人真有可能做到完全承擔自己。」




尚‧惹內:【竊賊日記】

頁284/
神:我內在的裁判所。
神聖:和神冥合。
當裁判所不復存在之後,神聖將豁然而出,在那時候,仲裁者與被仲裁者將會膠合為一體。
裁判所決定孰善孰惡。它宣判刑期,施加懲罰。
我不再是法官,也已經不是被告了。

頁242/
如果聖徒到後來可以擺脫掉他原先的道德與宗教法則,那就是他抵達至聖的時刻。和美麗──以及我加以混血的詩情──同樣,神聖是個人性的,它的語彙是原創的。然而在我看來,它的基式是「棄絕」,再來則和自由攸關。但我想成為聖徒的主要理由是因為它高傲的人類態度,而我將不惜一切達成目的。我將利用我的傲慢,然後再犧牲掉它。



















*其實我把19歲依賴至今的一具小白燈也帶到巴黎了。幸好燈泡口徑都是吻合的。我簡直太過依賴它,一種莫名任性的戀物癖(笑)。

因為它對我十分重要,所以每時期都曾為它拍照,它剛抵達巴黎時我也拍了首次架起它的樣子但一時間找不到,或許之後補上。

目前放的是淡水時期照片。

**我擅自把【竊賊日記】洪凌譯本中頁284「上帝」換成「神」。

2009年6月11日 星期四

一定要揭開覆雪的眼瞳

23:45 2009/6/10 P

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在泥濘中滅頂。

即使在太冷的環境裡,也一定要掙扎著動起來;否則失溫,將融入周圍的死寂。即使動最耗能,卻是絕對的必要。

如果不多走路,肉身會逐日萎靡,但運作過程中所有筋骨都在磨損。這是一種無法迴避的喪失。

一再要自己認清生命的本質,但總無法坦然面對。努力壓制自己身上所有退縮的部分,但只要稍微懈怠,體內便湧出急欲消失的渴望。

「像用最淺色的鉛筆很輕很輕地寫在粗粗的紙上,橡皮小心翼翼的可以完全擦拭乾淨。」

寫下自己的名字然後謹慎莊重地抹去。




我只能知覺,也只有知覺了。太過膽小害怕的話,連知覺也會變成奢侈。

我越來越不誠實,怕痛,迴避失敗。年老不就是角質代謝不易、皮膚更不敏感嗎?怎麼越來越怯懦,想盡可能避免折磨?




巴黎今日陰雨。

下午我突然動念,全身躁動難受,想起必須正式完稿年初時寫的弦樂三重奏。其實我從未忘記,只是一直不敢去碰。這層逃避心態會抑限自己,是壞,該拋棄。於是我動手整理房間,以手掌觸摸磁磚,擦拭直到感覺不出灰塵。

最後坐在可以安全被舔的地板上,怔怔望著窗外,透明而細緻的水滴撞擊玻璃它們瞬間迸裂的姿態。

我的殞亡即使對自己而言無比盛大,仍無可避免讓它像萬千難以辨識的雨點,僅留下淺淺痕跡便迅速蒸發。

(但又是誰說了想將自己的名字寫下而後擦拭乾淨?)




我珍重自己同時摒棄自己。給自己無上的價值,同時否定所有意義。

前後拉扯,手足無措,而時間奔飛毫不留情。

就在雕像般凝固的動態中,皺紋長出來了,花瓣喪失水份,顏色褪去,質地轉變。下一次,生命速度和人相異的雕花鏡面再翻轉過來之時,映出的便不是同一面孔。

我沒要違逆什麼。怎麼能呢?生命流向無可移轉。我只是感傷於道別。




積欠的稿件怎麼能累積得這麼多。想起管絃樂小品【start】,多年來,一直沒辦法解決專寫開頭的危機。如果真過不去,那就前功盡棄了。

我為什麼一直想起杜斯妥也夫斯基【賭徒】中的描述,那男子月下惶恫的身影。















*照片攝於2009年1月5日大雪後,RER C Bd Victor附近。

2009年6月3日 星期三

康復後我就不再經典

23:14 2009/6/3

在某一個轉折之後,我那些原本放肆、喧囂的情緒逐漸靜默,隱藏了。用字遣詞變得比過去更完整,卻更不直接,精確不若。

還記得幾年前行走在關渡的濃霧中,睫毛沾滿水氣,長髮微捲、髮絲輕盈飄蕩。那時,即使正逢失戀的自我否定,卻仍然堅定地(但也秘密地),認為自己是裹在一層特殊物質之內,行走在人間身上會掉下亮粉的,一種非人。

現在回想起來當然認為是很瘋狂的,那念頭。其實當時就知道很瘋狂,在那段時間過去之前我沒告訴過任何人。只有行文能看見端倪。

不能說只是『堅信』,我情願認為那是一種『知覺』。我具體地感到我走過的痕跡都是晶晶亮亮的粉末。(是,非得揭穿的話,我仍不承認那是『幻囈』。)

曾經如此迷戀自己,珍視自己,在哪一個轉折下,變成裹著泥濘的混沌之物。

線索在哪裡?發生過什麼?

今天和方先生對話時突然提及,掀起問題。從哪一刻起,我變成情緒不張揚,直接反映在身體狀態的那種所謂「壓抑的人」?

說來都覺得可笑。羞赧。

我自以為這是,長大了,或年老。




曾經對我的美學導師說起,自己情緒太激烈,很痛苦,給自己一個目標叫做『端凝』。

我希望我能完全就在情緒裡面,然後看見、正當地感知,最後離開。

美學導師嘉許。

再過一段時間,捷運站預見他,我上前去問候,再次提及『端凝』。

我說:「老師我過去一直說要自己『端凝』,但現在,我發現那些情緒已經消失、淡化,連氣味都不多了。我是不是老了?」

老師回答:「你是長大了。」

以上對話可以是說笑:一個廿歲出頭的學生對花甲已過的老師說「我老了」。過去想起這段對話,只覺得有趣。

但現在,發現那也是一條線索。

那時我已經注意到情緒淡化、消失。甚至我很久不提『空間隔離』(我不知道其他人是否使用相同名詞意指相同意思,但對我來說,這四字表示「像鰻魚去掉身上的黏膜、像水中魚類被迫在乾燥空氣中呼吸那樣的疼痛」)。

我果然,恢復庸人之姿,那般健康,也那般混濁不明。

某日和小坎對話時我說「我簡直是正常的不得了」逗笑了她。




抵法以來一直是好食慾,導致體重大增,衣物變緊。最近三四天之內,搭配宿舍廚師放假,自己毫無食慾,竟然近乎停止進食。

等某日清醒,站上磅秤時,發現幾個月內大增的體重竟在短短幾天內消去了。

輕盈的步伐可喜,但沒忘記憂心自己健康。

其實我一點都不害怕。那時居住在盆地就多次莫名厭食,難以吞嚥食物,味覺變化、盡皆苦澀,體重大落。那些時間我總是灌自己加糖豆漿、吃些高熱量食物吞一口抵一碗地渡過。渡過就好了,什麼事都沒有,安安靜靜的。

不害怕也沒追究原因,最近又犯才開始可疑。

是道別的時節,朋友們一一離開我卻毫無反應,平靜如常。甚至所有心慌,也大擺其後。

某一刻,我真打從心裡覺得,身上那些肉是跟著朋友們走掉了。身體變輕,記憶卻變重,深情勢必有所代價。

但就在此時,和方討論到身體變化:「情緒不彰顯但食慾直接反應」。對話持續進行下,我逐步回想起,感覺已經默默地模糊著許久許久了。像是覆蓋在眼睛上的翳病。

「線索在淡水嗎?離開淡水時也掉了什麼?」

「也或許是因為遺失了那些東西才離開淡水的。」「有可能。」

「是不是要回淡水找找看?」




最近幾日我翻起淡水時期逐日收集的自己臉部特寫照片集,和現在神情迥異。

『康復後我就不再經典』。

眼睛裡碎裂的聲音消逝,靜默,臉部肌肉拉起微笑……,但,還有什麼不對?為什麼不是無暇白瓷般的神情愉悅?

近乎找不到的縫隙在哪?

到底是哪一個瞬間?遺失了包裹自體的虹膜?

我就要回去了。一定會去淡水走走。嗅嗅河邊氣味,想想22歲半時自己的眼睛和長髮,能怎麼樣撿拾一切……。















*照片攝設於小皇宮。
**本文修改三次但還是很糟我也沒辦法我放棄了。

2009年5月27日 星期三

一些關於人與人接觸的片段

16:06 2009/5/27

‧某日西蒙突然提及『沙特一定有氣喘』。

一般都是我在玩這種關於作者本身性格的推測遊戲,「從他的…作為和…說法,顯示出他有……的可能性」。

我們就在網路上查到多筆表明沙特(Jean-Paul Sartre)確實是氣喘病患的資料。

『氣喘』是哲學家和文學家的重要疾病。

接著循線往下猜,「對生死有特殊認知者」,查詢到普魯斯特(Marcel Proust)、切‧格瓦拉(Che Guevara),應該還有很多都沒想到。另外是更可怕的發作型症狀『癲癇』,最著名代表是我最喜歡的小說家杜斯妥也夫斯基(Fyodor Dostoevsky)。

西蒙那日突然多次敘述氣喘發作時的心理狀態:

「很難過、很害怕、吸不到空氣、一直覺得我會死,我就要死了。就只有我一個人,只能自己面對。每次氣喘發作都只能等它過去,沒有別的辦法。過程非常痛苦。」

「可要是我媽媽看見我發作,她就會過來把我抱起來。然後我就不再害怕了。我會等它過去。」

「到現在很少發作了,但我記得很清楚,媽媽身上的味道,和她的擁抱。」

「沙特一定是個氣喘患者,不然他不會那樣想事情。」

經常必須要面對那種生死臨界的狀態,這種人對待生命的態度,打從一開始就站立在和沒有特意知覺的常人對比下的相異位置。

西蒙是個活力充沛、不拘小節、大多是情緒暴衝但很少憂鬱的23歲女生。

聽聞她最生動的一次描述她與人互動的過程,我不經笑著打趣她說:「所以妳媽毀了妳成為哲學家或大文豪的可能性?」

「也是並沒有要成為哲學家的意思啦。」(怎麼可以說是媽媽的錯?)(笑)

「這世界上有多少哲學家,因為母親的擁抱,而沒有發展完全。母愛損毀多少意識的滋長?」(誤)

如果有母親的擁抱,長期有母親的擁抱(普魯斯特一直到成年後都還戀母,希望母親永遠不要離開自己身邊),人們是不是可以不要去想那些痛苦的命題?也許那些痛苦的命題並不是生命的必要?

而生命的必要是沉靜和擁抱?

但如果已經被放置在『補足擁抱的界線』之外,那些人,要活下去需要什麼別的力量?去擁抱?或思想?或直視生命以增加勇氣和膽量?




‧今天早晨有一段夢境。

一位可愛的金髮小女孩,大概三四歲,會走路了,穿著小洋裝背心裙和黑色小皮鞋,長髮過肩披在背上,腆著小小的圓肚子在廣場上和小哥哥玩耍。

男孩也還很小,大約五六歲,正穿著直排輪前後激烈活動。是個精力旺盛的搗蛋鬼。

那廣場上有很多孩子,春天後週末下午太陽還溫暖不太烈,是古典建築包圍綠色草皮的小廣場。

遊戲很簡單:女孩指點位置,男孩會快速衝上前去,用腳上直排輪鞋猛踹,力道控制得好的話會有往上拔高的瞬間,但牆上會留下撞擊痕跡。

這樣的遊戲進行五六次,女孩持續下指令男孩持續完成,但關鍵的那一次是女孩轉過身,並非指著牆垣,而是,指著另個女孩。

這時男孩愣了一下,大喊Non。

夢境在這裡停止。




‧上週日去艾菲爾鐵塔附近散步,鐵塔對面的噴水池旁有很多玩水的男孩。水很淺,大概到我大腿一半。那些小小的男孩跳進去,還在胸下的安全位置。

我走近觀看男孩們玩水。

我注視的小群組共有三人,兩白人男孩,一男孩棕色皮膚人(不是黑人,但也非白皮膚)。

兩白人男孩都精瘦,棕男孩個子稍高一點,但胖很多。是個腹部和四肢都堆滿贅肉的小胖弟。

他們三人玩在一起,乍看下和樂融融。我不知道他們的關係,是鄰居?同學?路上遇到的夥伴?

遊戲內容很簡單,把噴水池裡的水裝一些淋在溜滑梯般的階梯旁斜坡,然後從斜坡滑下噗通。

兩位白男孩都很順利地掉進水裡,站起來就大笑。棕皮膚男孩可能因為體胖,或原本運動神經就較差,每次落水都會有嗆,或姿勢不佳引起的超大水花,兩白人男孩就大笑起來,那種笑,著實和他們自己落水時笑得不一樣。

看越久我就越發現棕皮膚男孩是溫吞,且退讓的。

比方說多次他已經先站在滑梯前準備,白人男孩會一把將他推開,僅僅三人都能插隊。而他從不反駁。




離開後那區域後,我不禁去想,是因為他胖或他有色皮膚,才讓他從小習慣這樣和人相處互動?

西蒙聽完這故事,皺眉說,怎麼這樣,不舒服,不高興了。




後來我走過鐵塔下,到另一邊透過寫滿不同文字的『和平』玻璃拍下鐵塔照片。

那小裝置藝術的柱子上還有反切‧格瓦拉標誌,已經褪色。















*照片攝於2009年5月24日傍晚,艾菲爾鐵塔(La Tour Eiffel)後方(和河相反方向那一邊)反戰和平專制裝置藝術區。

2009年5月19日 星期二

死訊之後

寄件人JinYa H.
收件人Stephanie L.
日期2009年5月14日 15:14
主旨partir


Ma grande mére a morte ce martin sept heure.

mon frére m'a dit que toute la passe est calme.






20:48 2009/5/19 P

那是我在接到消息後寫給史蒂芬妮,一封文法全錯的死訊。

mourir,死亡,並非一個真正的行動,而是一種存在的狀態,它的passé選用的不會是avoir au présent + passée du verbe,而是être au présent + passée du verbe。

我不能說『外婆完成了死亡的舉動』;只能說,『外婆已經存在於死亡的狀態』。

第二句,我的『一整個過程』用的名詞(而非動詞,指死亡的運行),直接說那是平靜。中文的敘述方式。

當然都是恢復神智後才弄清楚。




msn上弟弟突然對我傳遞他聽到的消息,經我再再詢問一一回覆母親電話中告訴他的時間和情形。說是早上七點多,在打止痛針的時候過去的。很平靜。母親為她誦經,說本來便留不住。

生命來去。

當時我雖然很驚訝,但還算平靜,沒有任何想哭的衝動,細細回想最後見到外婆的情景和記憶。

最後一年外婆幾乎是無法進食,事實上也近乎拒絕進食,不吃粥糜等營養物,只吃布丁類甜點。老人任性,母親由她。將將九十了,愛吃什麼就吃什麼吧。

其實外婆已經是耐性驚人。那種悠長的隱忍。我遠行後不久就聽說外婆住進醫院,再就是離開的消息。

十天後便舉行告別式,我到不了,說是外孫女也不用守重孝,但當日我一直神情恍惚地意識著真切的死亡,發覺巴黎離台灣實在很遠。




巴黎時間晚上接到姑姑e-mail,提到義助伯早在四月底過去了,正是那段我持續回想阿公葬禮的時間。

出發前數次訪義助伯家,那細心栽植蓊鬱灌木叢的透天樓房,去麻煩文伶姊姊幫處理一些法文文件之類瑣事,那時才剛剛檢查出直腸癌。

我心想只是病了,癌症只要控制好其實不一定還活很久。義助伯年紀也並不太大,沒想到這麼快就過去了。

一日內第二件死訊終於令我在電腦前無助啜泣。生命如此之輕,來去無痕。

如果我繼續滯留異地,必定會繼續錯過家族大事。小叔多次提及「妳以為長輩會一直都在嗎?」,我總當做至少一半程度的恐嚇。再想起小叔的話:「趕快讀完趕快回來,妳要是一去三五年,不要說兩位阿嬤,連我,都可能見不到了。」連不疊埋怨烏鴉嘴。




史蒂芬妮接信後當晚便到我住處來探望我。擁著她哭泣一陣便自己控制住了,回答她最近的活動內容和想法。

我動手寫了短篇小說,是遊戲,和大朵各自指定一些元素之後混合抽籤定題目,已經寫一段落,整篇想好內容了。議題一下子顯露出我現階段最大的心事。還說起最近拍到的照片和徒步走過的巴黎,看到的美展和遇到的街景,人事物全新。

其實我很努力,儘可能活得生機盎然。度過四月份春天裡的絕望和反動,五月近乎一種滯留,一切都懶怠(也有些身體不適)力量卻蜇伏著,遇了半個月雨,到開晴的昨天我卻感冒了。喉嚨疼得每次吞口水都要做心理準備。

接死訊隔日終於順利抵達sevran上學,伸手撫摸五線譜時有種奇特的感覺。(好久不見,親愛的。)

再隔日,是歐洲一年一度的La nuit des Museés,法國本地有上千家美術館免費開放過午夜,趕緊冒雨共襄盛舉。

又隔日,參加某美髮品牌宣傳活動中的免費剪髮項目,剪完後雖然失落(向來是不喜歡剪頭髮的),但沒有強烈情緒。

設計師問我鏡中的新模樣是不是自己喜歡的,我微笑,心想我要的樣子根本不是單用修剪可以達成的,而是時間,必須耐性等待。

我要我滿23歲時的長髮。

昨天,雖然生理期、感冒發作、弄丟劇場住址(當初就寫在垃圾上不小心就不知道哪去了)好不容易問到人之後因為聽不清楚電話中發音還弄錯車站,迷路,原本和電話裡連絡姐姐約定的時間是19:15見面一起走過去,後來一連串變故導致抵達時已經20:30左右,戲卻在20:48正式開始了。

我還是非常難受,想不到抵達巴黎看到的第一場戲會長這樣,是我並不喜歡的殘酷劇場(出發前完全不知道內容),但完成度極高簡直驚人。我覺不能說是感到享受,卻無法不尊敬。

混亂轉車的過程中加上每一口吞嚥的唾沫都造成紅腫的喉嚨一下劇痛,生理期的全身痠疼行走不便最後天下起雨來的整個過程中(實在太具存在感了)我的興奮卻絲毫不減。

在等待暗燈時間時拍了空空亮亮的舞台,結束後也拍了謝幕的演員,終於感到:

「想必我對劇場真的有一種東西可以被叫做熱情,至少是著迷。」




這就是接到死訊之後直至今日的我的日記錄。沒有力氣但不能不忙碌。祝自己早日康復,耐過生理期,再好好開啟徒步的計畫。choral也要動筆了。(但願頭髮盡快長長!)

我就快回出生地了。要一一祭拜長輩。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完滿的生命。

那個世界,應該不會再有病痛了?
















*第一張照片是等待開場時拍攝,第二張照片是謝幕時拍攝。其實演出中一直看見聽見觀眾拿手機或相機拍照,很疑惑,這不是不行嗎?我沒那樣做。

演出單位:Riverbed Theatre (Taïwan) et le Théâtre Mouffetard présentent

節目名稱:Riz Soufflé

時間地點:lundi 18 mai 2009 à 20h30 au Théâtre Mouffetard 73 rue Mouffetard 75005 Par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