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5月29日 星期四

妳第二次賜給我的,生命的開端


Krzysztof Penderecki: Threnos fur die Opfer von Hiroshima





Arnold Schoenberg: A Survivor from Warsaw





上午 09:31 2008/5/29

持續低迷。

一種靜默的低迷,不激烈、不暴力,像我打翻一整杯將近500ml的水在地上之後找不到可以擦拭的抹布或紙巾便一聲不吭地把影展宣傳小本和兩廳院下月節目單拆碎胡亂鋪在地上那樣,皺褶、潮濕、顏色豐富且很快就髒掉了。昨天我在那些廢紙上看見不規則形狀但接近NT10元銅板大小的深紅血漬,還帶著些許腥味,有如我受詛般永遠不潔的肉身,一種惡臭的表彰。仔細看兩眼,沒錯,這是經血。但我不知道為什麼它會在地上。我記不得自己是否在這32小時當中曾經全裸站在床前。

昨天鼻炎過敏發作,加上經血,令我特別虛弱、厭世。所以我是暈厥般睡著的,不記得拉上遮光的窗簾。今早便在映過樹葉的暈黃陽光中醒來。溫熱的空間、上午街道上的人聲、令我動彈不得異常不安的下半身潮濕腥臭。一醒來,濃密陰沉的迷惘就擁抱了我、籠罩我,我對自己說的第一句話是:

「為什麼每天都能如此的不快樂?」

前兩天終於訂到機票了。跨過連候補機會都沒有的七月八月,我只能選擇九月一日。定完機票的當天晚上,我去聽了一場關於邏輯和記憶的講座。

昨天我突發奇想在YOU TUBE上尋找戰後的紀念音樂,它毫不令我失望。我找到上個世紀留下的經典名曲,雖然音質很差還是聽得淚流滿面、熱血在凝固的冰層表皮下奔騰。(音樂可以無懈可擊的美,而這是否已經足以成為我的信仰。)

首先我找到Krzysztof Penderecki的【Threnos fur die Opfer von Hiroshima】(我記憶中的譯名是【致廣島受難者輓歌】),聲音像煙火一樣艷絕,但不知道是否因為標題的引領,氛圍充滿肅殺的哀決。我手上一直握著掙扎著的正好也是弦樂作品,瞻仰大師容顏確實有引領的鼓勵。

接著我找到以前在課堂上數次學習到的Arnold Schoenberg作品【A Survivor from Warsaw】,老師數次帶著我對譜聽音樂,而我每一次都興奮熱烈。『12音列』聽起來很容易造成僵硬特質的評價標籤,但這首完全以12音列寫成的作品卻如此渾然天成。也在這次網路搜尋之下我才知道,這是Schoenberg的遺作,如此達練、作品不大但精彩非凡。

仔細留意我為自己佈置的各種運行軌跡,發覺我從5/18至今已連續十一日早睡早起。或許也和生理運作的賀爾蒙有關,方才睡醒去梳洗時看見自己整張臉的皮膚都潤澤起來。加上睡醒時總有些浮腫的眼皮,一張臉看起來離健康這麼近這麼近。還有我禁不住地持續吃喝,這幾日每天少不了75g左右的OREO巧克力原味夾心餅乾,吃得糞便都染了深色。我又任性了。我怎麼可以活得這麼不知廉恥。我應該動起來、盡可能穩定維持著相當的激烈程度,去報恩。

是誰賜給我這麼安逸無虞的生活?是誰無條件地愛我要用她的能力一生維護我?是誰賜給我生命,好讓我持續承受著〈不可以輕易死去〉的枷鎖睜睜看著一邊冒芽一邊腐爛的軀體?妳要我不以別人的過錯來懲罰自己。我立刻大笑否決了。妳單純而善良、巨大巨大的善良,溫柔慈藹的心怎能做錯過什麼?唯一的錯誤是令我降生。我怎麼能不以我的降生來教訓自己、來鞭笞自己絕不能輕易死去。我沒辦法某滅童年記憶中妳的歇斯底里,父親深沉哀憐的暴力,是的記憶這些該會令我感到痛苦,但我不知道遺忘之後我還剩下什麼。

我深深著迷J.S.Bach多麼長時間,從青少年轉渡到青年,在今年有了重大捩變。去年秋天開始的L.v.Beethoven計畫預示著我正試圖為下一個階段鋪軌。雖然我還是無法遏止,在Beethoven的音樂中聽見Chorale時的狂喜和安慰,但那和讚美宇宙運行的神光已經有了全然不同的意義。

5/27日晚間的講座上,演講者要聽眾在10秒內許下願望:「我告訴你,你這輩子一定要做些什麼!怎麼會找不到人生的意義!?不要讓自己活得這麼狼狽好不好?」「如果你有錢有閒最想完成的事情是什麼?你的人生願望?來來來,一定要說!說了才會實現。」(確實是補習班口吻但我誠懇以對。)

搜尋了我的一整顆心,有一點點幸福感在暗處閃亮。能找到它,即使如此微小也是我全部全部的好運氣。我要給這世界準備一個禮物。擁抱一般、光一般的禮物。

這是我的願望。我不會輕易死去,母親。我知道妳害怕死亡,害怕我的死亡,所以我更加惡意的以此要脅妳。我是如此卑劣。

我希望妳不再害怕,但我拒絕親口承諾些什麼。因為妳的害怕顯示了妳是如此不信任我,這令我異常憤怒。

但我不會輕易死去。這是我敲擊鍵盤所組合而成的句子。是我對我自己的盟言。我絕不會輕易死去。同時我要烙下它,我以這件事來記憶妳,母親。這是妳第二次賜予我的,生命的開端。














2008年5月12日 星期一

去年的今天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你

下午 08:54 2008/5/12

下午四點半時我在左營往台北的高鐵直達車上,望著窗外日照逐漸隱晦的台灣景象,想著遠方你正要登台。去年的今天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你。去年的今天如此燥熱,我遲到了一個小時有一點心虛。你穿著棉麻襯衫,米色基調,胸口扣子開到雙乳之下,有一頭長髮和稍微修剪過的短鬚。


那一個下午顯見我們不合,但我照例以嘻笑玩鬧掩飾一切不安。現下我只記得,你去買了一雙黑色書皮的塗鴉本子,我在上面畫了一些小小的圖案。當時我剛開始練習塗鴉。我記得,你菸癮又犯,我決定不跟著你,讓你獨自一人站在窗外抽菸,我在窗內觀看。那空間像是突然靜止。是夕間的橘黃色澤,你扮演習慣的優雅姿態,修長蒼白的手指擎著菸,在煙包圍中一臉遙遠……又是基調。基調的陰鬱。


我感到美和哀傷。


一起搭車,在捷運中正紀念堂站車門開啟時要分開了,你下車前匆匆吻我的嘴。就一個印,走遠去時還回頭看一眼。那就是道別。我立刻感到異樣,像是,接收到了明確提示。


提示在兩三週後由我親手落實。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感到驚訝。但那一天,一年前的五月十二,我以為我們都很清楚,一切氛圍俱俱指示著,分道揚鑣的時刻。


我不在自己的生命藍圖中硬是牽掛你之後才能有一些清晰理智。身為朋友的立場,為你一輪輪站上舞台(不管是哪一種舞台)歡欣祝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