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9月25日 星期五

大哭所以寫日記

15:54 2009/9/25 P

和母親通電話,說著說著就哭起來。有沒有這麼脆弱啊。

感冒還沒好。鼻子全塞住了,咳得嚴重。好幾個人喜歡說我特別幸運,但為什麼我哭起來時還是感到如此如此的委屈。

本來就知道不是來巴黎玩耍,吃苦是一定的,但長輩總以為我在天堂裡夢遊。

哭了才發現過去自己是多努力去注視那些事物美好的面相,有多少部份是直接隱忍連自己都不和自己提醒的不堪。

今天是第二趟抵達巴黎之後第十一日,早上一個人搭一小時車去上學,準時抵達,和D老師討論管絃樂法的作業內容。身邊的友伴都散了,本來聚合就都只是偶然。

我的願望好明顯,就在眼前,卻那麼遠。

現在才看清楚,自己是以這樣的姿態在追求它的。一個嬌生慣養、散漫、極致懶惰的傢伙為它變成一個如此迫切的靜默的按耐。付出我能付出的,做我能做的,然後等待判決。

現在我竟然為這些委屈的感覺眼淚掉個不停。已經活四分之一世紀了怎麼可以還幼稚如此。




14日早晨抵達巴黎,下午便入住暫時停留的小房間。位於幾乎是全巴黎最華麗的高級住宅區,只是必須從小門後面的樓梯往上爬八層,才能抵達過去貴族時代的傭人房。

整條街站滿衣著光鮮身形苗條的漂亮角色,顯得穿木屐散步、正在認識環境的自己是異常突兀。

煮了非常噁心的玉米濃湯(鋁箔包看不出內容物)加意麵給自己填肚子。餓壞吞光,但免不了想吐的感覺。

15日整天都在瀏覽租屋網頁,打電話。煮了太硬的白飯,配廣達香肉醬罐頭感到十分美味。

之後兩天都在努力尋找新住所。

17日回到去年住宿處附近看屋,決定訂下一個10m2大小的房間。著急著要付訂金(明知同時間裡很多位競爭者)但銀行過四點鐘就領不到錢。最後和FFF借錢擋過。

這天晚上和史蒂芬妮約在北站的全素食印度餐館,還帶小坎和老王一起。我稍微迷路,抵達時發現FFF正好坐在史蒂芬妮隔壁桌。大家聚餐。

正式簽約是20日,史蒂芬妮陪同。我們注意到房子整修之後完全沒打掃,但我沒想到房東將會再也不去整理。

21日下午到晚上開始感冒發作起來,22日一整天極其痛苦,心裡著急著想搬家,但身體完全喪失氣力。發燒、頭痛暈眩,直直躺在床上整天。

23日接到房東送來的書桌,把鑰匙交代齊全,24日時間都耗在整理那房間。

昨天房東要在電話裡要我自己把那片凹凸不平充滿灰塵油漆漬和剝落的臘油的老舊地板清理到可以居住的地步,我就去努力嘗試,但很快發現那真的不是我生活能力太低的問題。

我沒有辦法處理那地板,簽約之後也很難再請房東多付錢整修(我想她本來就沒打算要處理地板),剛剛還接到房東打電話來和我要20日簽約時我交給她的支票,說沒有兌過去她的帳戶。

對,25歲還從來沒簽過支票,也不清楚支票的流程。

沒有確定住址,銀行不願意讓我申請支票,但沒有支票我不能去訂房,因此我請託學弟,讓我當場把款項匯入他的帳戶,由他開支票給我。

鬧了一個下午,房東一再說支票上面為甚麼沒有號碼?「我很懷疑這件事情。」

被懷疑騙人時我們(還有母親和學弟)更害怕被騙。

打完字紀錄會發現都是瑣碎小事,但這麼多天過去無法搬進可以穩穩住下的房子,作業和考試準備都已經開始,時間快速地消逝,金錢耗損無聲,我必須如此沉穩地端著它,我眼前的嚮往。

最後接到房東電話,銀行說支票上沒簽名不能生效。想必是學弟也不熟悉支票操作過程。一件事情算是了結,但接著還有地板。

那地板,竟然可以讓我這麼傷神。但只有講到它的名字關於它的事情才能真切地糾結我的情緒。每次都湧上鼻酸和視線模糊的激情。




現在我好多了,正喝泰國進口罐裝芒果汁。我決定去收集舊紙箱(如果能順利的話),拆開把整個地板鋪起來,再弄塊毛毯疊在紙箱上面。

我不能太為那些瑣事耗費力氣。

不哭了。















*照片攝於2009年六月到七月之間,蒙梭公園。(詳細名稱待查)

2009年9月12日 星期六

祝我好運‧寫在出發前夕

上午 02:14 2009/9/13 TW

又到了這個時候,照例要發表感言。這是出發前最後一個夜晚。

左手中指突然疼痛起來,在動手裝行李之後的一個小時之內發作。以前曾經抽過幾次血,醫師們沒有檢驗出什麼結論,只知道不是風濕。

醫師們說,疼起來就吃止痛藥。我憤怒地想著:「這還需要您來告訴我嗎。」




人說,第二次離家才是最痛苦的。我想我正在經驗著,細細體會著。

似乎是命定的遊子,我十五歲就外出求學,但真要離開那麼遠,眼下確實是第二次。我果真非常慌亂,程度足以讓自己沒寫下任何一個字,心態大概和抽血時閉上眼等同。

我知道時間正在過去(鮮血正湧出、離散溫度),但是我不去意識、不對自己形容、描述和整理(不想看見血的顏色和湧動的向量)。

最後一段和母親相處的時間裡,我們說了比起過往來講更多更多的話,也是這時才明白,我任性妄為的性格原來源自母親。過去我一直以為自己深受父親極權教育的影響,直到最近才發覺,在極權下自認不是真正反逆而是我行我素的行為模式,原來真的是母親慣出來的。

母親寵我,和寵年輕時的她自己等同或更甚。




這幾天裡,數次注視我的面孔和身形之後,母親說好多次「妳的眼睛像我」。

但其實我心裡認為並不相像。母親雙眼漆黑、滾圓,是一雙晶亮大眼。神情有些迷惘但甜蜜而寧靜。即使性格部分不提,我擁有杏的眶型便是相異。但亦不同於父親。父親也是滾圓的大眼,因重度近視而微凸。

母親安慰我,說「妳要追求的是妳的夢想,再辛苦都值得。也要妳有足夠勇氣。我就不敢。」

該是面對自己處境的當下,我的思緒卻纏繞在脈脈相傳的血緣。『我』的生成的眾多我不曾注意或已經遺忘的細節。




外婆過世時我不在家裡,頻頻問起母親一切我所遺漏的場景。

為迎接外婆的死亡,母親為自己安排許多功課。參加某佛學社死後十二小時內的誦經團體(稱作助唸),換來外婆過世時同一班人相陪伴。

等一切儀式結束之後,母親開始學習面對自己的死亡,但是態度很令人驚訝,至少令我完全無法理解。

當我被數落為省錢而縮衣節食的時候,我完全可以順利反擊、砲火全開,母親一日進食內容即便不是刻意省錢,也是完全不用心思在營養之上。

為信仰佛教而吃全素,但又不願意拿新鮮蔬菜、瓜果、菇菌類好好做飯,僅僅食用冷凍的素料搭配一些胚芽米飯。

身體異樣也不願意做檢查,只說無常隨時會到來。

「我不會活太久。」

「但,妳這是慢性自殺。」

過去母親擔心自殺的人會是我,還要求我發誓親自處理父母的葬儀。這照禮數該是弟弟的任務,但為加諸責任於我,讓我不能輕言自身的死亡,於是指定我來承擔。

但我是從來沒計畫過自殺的那種人。

這一切只顯示出,母親對此生的了然,喪失興趣。承認一切不快樂,並且逆來順受,等待新的開始。

我實在想不出自己能為她多做些什麼。我必須離開,而她將獨自一人面對夏天前大部分的時間。雖然我相信她和我一樣(或我和她相像),都是很有獨處能力的人,但不免耽憂。

我會打很多很多通電話給她。




幾十個小時後我就要捧著我那個表格做起來型式應該頗工整但譜面看起來十分散漫的新作小品去見H老師。

我完全不知道那東西值什麼。但我沒有別的新面孔。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麼。只想盡快一頭栽入資訊的泫渦。(對,就有那麼衰弱。)

噢還有,眼下還沒找到可以長久居住(至少一年)的所在。

「祝我好運。」




母親,我會將妳運行在我運行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