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8月30日 星期三

沐陽

我在晨間沐浴
窗口可以看見陽光灑落
在那座端正而莊嚴的枯樹
我淋著
水和芬芳捲起的泡沫滑過我因熱氣而嫣紅的肩胛
搓揉青春美好的肉身
一頭長髮滴水披垂
恍惚中我清晰地意識到一切
關於我們的故事


我們即將相遇彼此,又或者
我們早已經相見




那是一具傷痕累累的肉身
每一個疤都可以在夜晚點上一根菸,而後化為壯美的傳說
洗得泛白的丹寧褲、褪色的舊衣
長髮及肩
微捲
寬闊而厚實的胸膛和肩膀
遺落了過去曾經存在的翅膀


我可以看見他的一雙眼睛有著過度深切的悲傷
和浮出白雲之上的溫柔。那是寬容
對我的原諒
我即將遇見他,或者我曾經
見過他
他抽菸,我不記得品牌
似乎沒有絕對
如果他得到多一些寬裕的錢,他會得意地
親手為自己捲菸
我也為他捲
雖然我厭惡菸。我總是遠遠看著他享受他的微小火焰


四周是靜默的。夏天的時刻烈陽豔豔
工作時是揮汗的
汗流在他身上像鱗,鍍上光
冥冬時刻我可以獨自背對著他
注視窗外飄落的羽毛雪


他不在我面前看雪。我猜雪令他感到疼痛
那些過份的寧靜
還有那一片一片落在地上、逐漸凝結
過夜後或許沾染上灰塵並在暖天溶化的污水
會令他想起在時間空間中逐步瓦解的翅膀


我不願意令他忘記飛翔的感覺。但我不是飛翔
我知道他會離開,或者我會離開
我見過他。我見過,也或許我即將遇見


我永遠想念他。想念。也可以說那是幻覺
一切的想像
他是我明天的笑臉,也是昨夜的眼淚
我不曾失去他,因為我即將,即將遇見他
也或許我已經永遠失去他。我曾經錯過一切


我不時拋眼注視瞬間亮起來的天
在氤氳中擦乾我的身體,並包裹長髮
窗前,枯樹站立的位置永遠像一場夕陽
我注視著,想念過去並期待未來
我見過他的,我見過,又或者我即將遇見
我會遇見。他會認出我的長髮
所以我要盡一切可能和努力保護它
這一頭他或許會記得的默契
那是我的記憶,沉重的微小宇宙如絲


他會認出我。或許他會記得我




「我們見過的?」


他會先擰著深色濃密的眉,而後從眼角和嘴(性感的嘴,笑開像菱;牙齒不夠潔白乾淨有些許菸垢)
綻開來不及舒展雙眉的笑容卻深切


「是的。我們曾經見過。」我會回答他


我們即將遇見。














2006年8月24日 星期四

記失眠 - 自體答辯關於作品、觀念、和情感*

經過了睡1/6的21日和睡不到1/8的22日
23日晚間8點多我就沐浴完畢做好一切雜事,洗了所有的衣物和碗
在房間裡緩慢地繞行,準備睡眠
但神志過度清醒


於是,在9點半之前我寫了本週方格記事

10點多檢查帳目,並為新購的書蓋章(10:15) 之後隨意瀏覽網路

11點弄了一篇螺旋繞行因此需要比較多打字時間的小段文字抱怨睡眠消失

近午夜時我不顧一切地倒到床上
燈關上之後,漆黑中
全宇宙所有的思緒都瘋狂地旋轉起來
我不知道經過了多少細碎難以整理的無論空白或混亂
清醒,我拿出床下的手機一按發亮的螢幕
已經接近1點。不死心
我的身體似乎就要和意志比賽力量

下一次覺得躺很久想看時間什後,接近凌晨2點。

當下我決定,多躺十幾二十分鐘等過了2點整還醒著就起床
再看時間
2:02
好。我認命。起床!



走下床打開燈到浴室小小排泄 鏡子裡看見一張嚴重歪斜的面孔 雙眼大得驚人 我從來不覺得自己眼睛大 一直希望可以更大更可愛些 但當晚覺得眼睛實在是太大了一點 特別是黑白分明得如此冷冽


管不著。睡前我把整個屋子打理得極光潔明亮 白色大書桌空著 立刻就擺上一疊之前工作了一些的Piano solo的零散資料和譜(拔牙之後又空擺著好幾天了) 所以花了一些時間閱讀 接著立刻進入狀態,拆破之前計畫中一些逐漸放棄的可能 畫了新的表格和新的設想,我設計好對立的結構 接著想好著手工作的方法和階段 甚至還排了行程表 我要趕在一個月之內完成這個曲子而且非完成不可


以上思考性的行為結束之後開始對之前寫出來的幾個小節進行觀察比對 這種抽離的結構方式和過去所有傳統的樂思不同 怪異的是,我體內一直出現反駁我設計方向的各種聲音和角色 比方說沒音樂性的說法經由我一個久不見面的朋友在我心裡說出口 我的回答是,Chopin很得意自己的旋律性優美 他要是突然看見Schoenberg一定會很驚訝,甚至嗤之以鼻:「我只要幾個音就可以達到的各種情緒和氛圍,你用光了12個音顛顛倒倒還不是那樣。」 並對自己強調,以上的說法並非否認Chopin或Schoenberg僅只為了說明 過了幾百年之後音樂對人類意義的『改變』(用括號是因為有其永恆不變) 這一切反駁和我的答辯都以一種敘述的方式進行 我一個人在房間裡繞行或者寫作,這些聲音不斷襲擊我 甚至有不少時候我是真的開口回答,開口。剛拔完牙醫生建議少講話比較不腫 自言自語不需要說出口,但我雖然有些口齒不清卻還是仔細地分辯著 面對我一直聽見的各種反駁。


這些反駁是有角色的,來自於週圍和我曾經有較密切對話或接觸的人 他們先是在我記憶中造成一個典型,就像他們真人的拍攝或剪影 這些反駁是使用了我記憶中留存的這些典型,和我體內不知道什麼轉化方式給出 我設想中他們可能會給出的質疑和攻擊(我知道用了攻擊這個辭很怪,但我還是用了。)(紀錄以上思緒過程的現在,我覺得我真是瘋了。)至於這一場對辯,我剛說過它是以一種敘述的線性方式流出 而且是有假想對象的。這個凌晨 我解釋一切關於新作品的理念和觀想都對一個我非常想念的人 高中最重要的鋼琴老師向書中,我巴黎幻想的源頭 甚至我還對假想存在的他解釋我要拋棄12音的想法還有對新記譜法的渴望 我對他解釋我對古琴譜的一切聯想,那源自於和西方截然不同的美學




【關於內化】

西方的記譜法發展到20世紀,會看見作曲家在樂譜上標著『盡可能快』之類的字眼 這給我的聯想是,無論如何西方人想要做到的是推開極限的框架 儘可能做到擴大一切 但限制只可能推開而永遠不會消失 除非有一天我們終於拋棄了肉身,否則肉身就有肉身的限制

東方人相反。雖然所有人都想擺脫那個限制

宇宙,這個時間和空間的總合,可以說是無限大也可以說是無限小 古琴譜就是紀錄演奏的方式,比方說當中有些特定的節奏 在演奏者作對一切動作之後必定會相差不遠的結果 那是人的共通性,也可以說就是肉體的限制 東方人不去試圖所謂『超越』這些肉體的限制 但在這具有限制的範圍之內 可以不斷深入,做到無窮細微

以上都是我凌晨時的設想和思辯,我試圖對我的鋼琴老師解釋我對這一切的看法
這些看法全源自於我自己,雖然我之前從未聽過自己提起或明確述說
也不曾在書籍中閱讀。我很久無法安靜閱讀了
這些想法我零碎提過很多次
也一定存在我體內良久
但在這個凌晨我突然對自己闡明




聚精會神面對我譜面的工作一段時間我感到終於疲倦
很愉快地一看時間,又過了一個鐘頭
凌晨3點
再次試圖躺下準備睡著,熄燈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我不再繼續解釋我對記譜方式的想法
我稍微計算了一下發表會剩下的曲目
接著就是和主修老師的答辯,關於我正在著手進行的piano solo
我想過著必須呈現我為這曲子所做的表格和段落設計音型motif原型、變化等等
我知道他一定會提及的一些反駁(當然,這些反駁又源自於剛剛解釋過的那種殘影折射)

一樣是我『開口』,但在答辯中我發現一些思緒不夠明確完整的漏洞
因此我決定要大翻圖書館尋找所有的空間記譜法樂譜,看看歷史上經典作品都怎麼做
所以『找資料』是結論。這一場令我緊張的答辯結束之後
我一看時間已經過了凌晨4點


感覺到比較寧靜些了,稍微有一點點睡意。
後來證明那些睡意是我的想像


思緒有逐漸慢下來的趨勢
我想起年初大約二月多我人還在高雄的時候
在網路上,閱讀了一篇令我印象深刻的失眠紀錄。
『印象深刻』。那篇紀錄使用深藍色甚至有些滲水的質感
(我甚至記得作為文章底部的重複圖騰背景)
他說那是那段時間當中最嚴重的一場失眠
吞了三顆藥都不知道掉到哪去了
他做了運動、將各國語言的數字重複唸誦
然後重組電腦,寫下那篇紀錄


不明原因那篇紀錄即使令我感到恐懼,卻仍然是迷人的。迷人。
可惜他不使用中文書寫了。
我讀過那些文字之後就知道
等我回到台北,冬季時笑著擁抱我的人已經永遠消失。


果然不久之後他就告訴我失眠的那個夜晚做下決定
那是他第一次背棄我。




凌晨時刻仰臥,想起這些並不感到疼痛,雖然打字的當下我想哭
而且就哭了。反正沒有別人,我不用為哭泣感到失禮
掉下一顆眼淚、兩顆
我伸手抽了紙擦乾我的臉


黑暗中,我想著
我也會有一篇失眠紀錄
開頭也模仿他進行事件的條例式
但我廢話一定比較多
我現在不為任何情感上的滋擾
這場失眠我不曾做下棄置誰或者和誰斷絕關係的判定
我甚至不感覺自己真實病了
方才打字的時刻,我才在回想中懷疑這是『躁』


(發了幾秒鐘呆,語句停滯)


我試著無論如何要愛他。沒有任何條件和理由
即使他如何惡劣或如何優美
但做不到。我會想起他第一次背棄我時在輕快的音樂陪襯下
3月3日凌晨電話中講了半個小時愚蠢惡劣且幼稚的理由
但那還不是最糟的
再過兩個月,4月26日他用具體的『完全消失』來對待我
從此我走過中正紀念堂的時候都會回想起那個倉皇失措的下午
5月8日是這場失蹤首次浮現
來信寫著:
妳的確當初不該走近我的(這如果是我來寫當初和的確的順序會對調)
不過現在妳怎麼想也與我無關了
但仔細回想其實我不用太為走近一個奇怪的人感到自責
這人絕不像我對威那樣,真的完全自找罪受
因為我在認識威三天之後就對他說:「我喜歡你。跟我在一起。」
他先是大驚訝,靜默
接著就說:「好。那現在已經在一起囉。」
雖然兩個星期就分手,又過一個月才真正在一起
後來我受到一切『對待』是真的毫於怨尤地自認自作自受


來信說我不該走近的這人
是自己寫信來說非見我不可。我只是一直沒拒絕,因為那正是我要的。


我要對自己負責的是,一味接受。怎樣都好
但其實當場就心知肚明
這是挑戰。要夠強的人才能見招拆招
我極度懷念威對我說什麼都好的應對能力
我也想像他一樣強大地對待另一個人,所謂伴侶。


接著我決定理智一點厭惡他,遠離。
是他決定的要割絕和我的一切友誼我不需負責(真是膽小鬼我)
我想反正無論如何會有人深愛他
從去年夏天到最近,我衰敗的逐步迅速
直到我無可抵擋
因此我也沒有多餘的力量試圖愛人
甚至我認為我的感情會造成對方的負擔
所以即使有追求者,我也明確地想著不可接受
否則對雙方都有損害。


(以上敘述令我判定自己是個極度膽小懦弱的低能人。)


接著我開始面對22歲的真實成年禮
和家人對抗、經濟和工作、搬離學校
疲憊不堪且無人疼愛時
他接了我情緒不穩而撥給他的深夜電話
一開口就瞭若指掌地問候我的生活
我哭了起來,積壓太多委屈(竟然在撒嬌)


其實這人在正常時刻待我很好
他不喜歡被打擾,更別提奢侈的深夜時間
但陪我說了很多話直到我情緒恢復
甚至逐漸有了笑聲
那花了幾個小時的時間。


我想,我無法全然地愛他,也無法全然地厭惡他
而對話經常愉快、天南地北地遼闊無束
何不嘗試將他擺進那堆獅子朋友中間,也當作一個成員。
(我的朋友不多,但竟然有一幫獅子座)
時間過去,我的病症不見好轉
反而越加歇斯底里
我的情緒會挑起所有最濃稠的記憶,非理性
我感到不該而且失禮。再次必須承認這人和其他朋友比起來
是多了一堆莫名的情感牽連
我不想對他失禮,不想對自己失禮。

所以我不知道要怎麼做。




不知道怎麼做就按兵不動,正好他要離開島嶼我很高興
這兩個月會是割斷『習慣』的好機會
我練習讓自己每次思緒經過他的時候都故意跳過
模糊、而且不想仔細
所以文章中不再出現他的影子
但練習了20多天之後又失敗。他又出現了
以剛剛描述過的『殘影折射』
(我又發明新詞彙了,笑)
所以出現這人的文章都標上*
過不久就要刪除。(至於『過不久』是多久我也不清楚。)




好,還沒忘記這篇紀錄關於失眠 ;p

所以經過這段非關於創作內容的雜亂回想後
天亮了,我逐漸進入昏睡
清醒時看見時間是上午11點多


看過時間之後我才真正睡著,醒來爬下床自以為睡很久很高興
發現才下午3點03分
只睡了四個小時卻精神亢奮
晚間有電子音樂會和藝術小電影
小坎邀約,但我完全渴望不離開公寓。


結論是,等下我出門印譜
接著開始工作


第一階段是做出三個段落各自的『原型』。

睡不著雖然很恐怖
但既然精神好就利用多出來的時間




我要勇敢。然後,我應該跟醫生聯絡
關於新發現和新狀態


(筆記本裡充滿了暫時命名為GUANDU的Piano solo)




20060824 19:24














2006年8月18日 星期五

殘骸道別 - 記拔牙

天陰

今午乘車離開時整座小鎮都蒙上了夢遊般的距離
人們行走在濃霧沉睡的空間裡步伐難以不遲緩而滯殆
我較往常更為蒼白

獨自位移,執行一個不可再推託的挖空和道別
我為自己安排了豐盛的餐宴。




那一切不需精密地回想就足以令我無可明狀地恐懼
關於再一次挖空,和自身殘骸道別的疼痛。當然
理智早就說服過我
一切傷口都將在我連續地呼吸中復原
多餘的、歪斜的、發揮不了作用卻搶奪養分
甚至將推擠過往寧靜整齊的排列
理智毫不留情地判決:
終將剜除
所有的不妥協。
至於傷口和浮腫,不該有什麼難得了我。

沒有理由縱容自己畏懼折磨。




我端坐在車廂裡回想上次拔牙的情境
最甜美的,無非是我腫著臉夾著冰枕在高雄家中
搖搖擺擺地假裝右手拉弓
笑著對雙親說:「你們看我在拉小提琴。」
逗得一些笑聲和放心。其實
更深切不可翻閱的記憶關於每一場闇夜到黎明、每晚熄燈後
疼痛會在幽冥的黑暗中伸縮並擴散、再擴散
我是如此專注於肉身所有的情緒
那同樣是一個污血的源泉、一個魘的黑洞
腫脹疼痛一再一再地削弱我。




靠著車窗,思緒紛飛跳躍
突然覺得蒙了大霧的淡水河和我夢中常出現的
那座廣大之湖
有幾分神似,但不夠遼闊
我夢見的總是見不到涯岸的無限。
當然我知道記憶會朦朧一切
所有釀在記憶裡的都將愈發幻美
同時我想起威
並在車經過明德時落了淚,不由自主地緣眼眶霏霏
我擦拭,忙不迭
車到士林時我就要自己靜下來
看看昨天貼在左手上的紋身貼紙
一隻極小的綠色貓頭鷹
我終於理解圖騰刺青的意義
那是一個提醒
最表面,卻最貼近的提醒。
告訴自己:「我不是一個人,我還有小貓頭鷹。」同時提醒自己:
「除了『我皮膚上』的小貓頭鷹之外,就是獨自一人的了。」
這只是一張紋身貼紙
昨晚教完琴課後學生選獎賞貼紙時我突然也取了一張
立刻貼上了我的左手大拇指和食指延伸的交叉點

牠終究是會剝落的,要不了幾天。
我會永遠想念牠
在這趟折磨的車程中
是牠陪伴我的一切。

我不哭之後,天空飄起淚痕狀的微雨斜斜。




於是我在雨中到了深灰的台北
依照計畫,挑選了一家合意的餐館大吃一頓
就立刻邁向診所見約好的醫師。
那是一位有著明亮眼睛的三十多歲女子
熟練並像播報球賽一般邊動手邊對我講解和描述她正在進行的工作。

「現在我要試試麻醉的效果,會痛要告訴我。」

接著我感覺到牙齦被戳,但不是疼痛。於是我不作聲

「好。接下來的過程中有任何問題都可以舉手發問。我們要開始了。」
「首先,我要割開妳的肉,讓牙齒露出來多一些,接著,我要切割它。」

我最害怕的,那些金屬器械互相碰撞所發出的冷笑
和骨頭碎烈的聲音. . .

「牙齒的根部斷在裡面。妳的嘴很深,請張更開一些...,謝謝。」
「好多神經線,它們把斷在裡面的齒根拉得更深,我要把它挑出來。」
「我看不見,血淹沒了. . . 」接著她指示助手將抽吸器交到她手中:「我來。」

我仰躺著盡可能悄然無聲息地配合,直到那些過度頻繁的金屬聲響停擺。

「都乾淨了。現在清洗傷口,接著就要縫合。」
「別害怕,妳看,我們已經完成了。」

最後的時間麻醉未退不感到疼痛,但卻清晰地知覺到醫生在拉扯縫線
甚至很誇張地在我嘴裡打結。




結束了。一看時間不過二十分鐘
我卻完全不曾有過『簡短』的意識或感覺
離開診所拿了消炎止痛藥
順便在藥局買了冷敷熱敷的枕子
時間還過早原以為相約來接我的小坎不會出現
卻還是順利地在車站相見
我被安穩地送回淡水。

等待小坎出現的那幾分鐘之內我的眼眶又從濕到乾走一回
今天我是特別特別的嬌弱孱攣
抵達小廢墟公寓時笑著揮手道別
在她轉身其車離去才驀然想起從頭到尾我都不曾道謝
咬著止血紗棉
我的嘴發不出足夠的聲響
使得那聲道謝她無法回頭聽見




現在我已經拿掉了止血紗棉
遭遇了退麻藥的溶解似陣痛並服用了拔牙後的第一組止痛藥物
吞嚥唾沫腥鹹。














2006年8月13日 星期日

公主 + 雜役


很榮幸,本人在22歲這年榮升為囚犯的獄卒、公主的雜役。




過了幾天獨自灑掃的生活之後
終於有了熟能生巧的感覺
從此開水龍頭的時候不會一把開到底讓水花四濺紛飛
擦地板的時候逐漸知道如何抹去髒東西,而非一味把地板弄濕
木屐因為數次潑濕加上經常穿著
終於不再嚴重磨腳


傍晚我溫柔地將所有從高雄寄來的寶特瓶洗淨晾在料理台旁邊
那是我母親寄來的包裹裡盛裝蜂蜜梅子汁的容器
陽光炙熱,我回想近午時接到母親電話問候時的情境
當時我還在賴床


「最近有沒有比較好啊?」母親聲音聽起來愉快開朗
「有。」
「比較好了?」
「有比較好。」
「去辦復學了沒有?」
「還沒。上個星期要出門的那天颱風。」
「嗯。」我忘記怎麼掛上電話的


通話時間很短,沒有激起我過份的情緒。
在我排列那些寶特瓶時,我想著我喜歡這樣的距離
我喜歡想念雙親。




廚房有三個小小的垃圾袋排列整齊可愛
用來分裝三種不同的垃圾
每天都將流理台擦拭得光亮潔白


我將自女中蓋到去年冬的玫瑰被套剪開
認真夾附於窗桿
如此小囚室有了玫瑰花串的新窗簾


獨自居住之後更發顯現我喜愛光潔甜蜜的原始性格。


佈置這一切,我的手感到粗糙甚至有些過度乾澀
我知道我終於從百般受人照料的公主和永遠受限於人的囚犯
晉升為雜役和獄卒
同時身為公主和雜役、同時身為囚犯和獄卒
我的生命正在一步一步地邁向完整
或許純粹就此被凌亂了,溶解
但沒人敢斷定
重新結晶之後的折射




13日凌晨,又躺在小木床上輾轉不眠
前後思索著折磨和絕望
我確實該斷下一切關於過去戀人的遐想
能不能讓自己的心空下來
成為初生時的闊曠


要如何做到一切淨靜的明晰?


又或者一切隨喜,不拘泥於所有程境?


硬要逼迫自己割捨明就存在的情感或嚮往顯得矯柔
那是過去眉目不明的自己為了即刻塑型所下的蠻橫指令
逐漸成為公主的雜役、囚犯的獄卒、看守高塔長髮的女巫
還需要這樣舉動專制分明嗎?




這是囚居的第四天
舒緩靜謐














2006年8月11日 星期五

居囚的日子

Fri Aug 11 17:44:09 2006


蹲在冰箱前把所有散亂的新鮮龍眼分成一把一把
一份13顆,正好有七份多下四五個剩餘
分別裝入七個袋子,重新塞回冰箱裡
這些龍眼可以吃七天。一天一份


我喜歡這種計算期限的日子
我讀過很多小說都提到遇難時冒險隊員們把食物分清楚的情境
我喜歡那樣的情境。計算期限
他們會知道自己還剩下多少機會可以活命。
我可以活命,但我喜歡知道期限


我不願意把期限擺在腦袋後面
我喜歡注視著期限。期限無可言喻地誘人


其實大家都喜歡期限:涅盤或末日審判


我不知道其他人會如何願望他們的期限
所有的委屈都會在那一天得到補償?進入一種化境?我不知道
我的期限就是期限
過了就過了,存在或不存在不那麼重要
好像火車。我搭車很少定車票的
高中時數學老師問我為什麼?不定車票
我回答他,定了有可能會搭不到。他大笑
對話突然中斷兩三秒鐘,一個非常年輕的數學老師就此陷入沉思
注意力回到我身邊的時候對我說,這是個很好的想法。
似乎把我不買車票的劣根性 (等下我會解釋為什麼是劣) 視為一個玄想
由於他沉思的表情,那一趟自女中返家的路上我就不停地想著
這種相遇不苛的行為模式和生命的進行方式


所謂『劣根性』,是因為
我父親不喜歡這樣。


我父親經常提起期限
和刻度表
他喜歡行事曆和按部就班
甚至人的一生預計六七十年
每個階段在做什麼
都已經告訴我了。一個完全明確的答案
他告訴我,讀書和準備要幾年
發光發熱幾年然後逐漸沉澱幾年
接著面對道別和傳承


這是我幼稚園就開始不停重複聆聽的教誨。




我的主修老師喜歡表格
我覺得我從他身上學到最具體的方法就是表格
他也喜歡刻度表和行事曆
他可以做很多事情。很多很多,而且都做好了
我很尊敬他。我很久沒見到他了
因此越發明確於我對他的情感
他喜歡計畫,我猜想
他也是一個注視著期限的人


過去我一直對老師要我轉行不再寫作的真誠建議耿耿於懷
這是我僅剩下的,而他完全真誠地否定了
如果他是惡意傷害我的還無妨,我聽聽就罷
偏偏他是我的主修老師,知我最深
竟然很善意地建議我轉行。不再寫作


我很傷心。


後來一次和朋友對談時(我忘了是誰,但是你真聰明)
對方告訴我他的想法:
「老師或許是覺得妳不快樂吧。」
我驚覺,是的。
老師覺得我不快樂,做這件事情不快樂。


他說過很多次,這輩子一定要找一件喜歡的事情來做。
特別是在我最茫然無求的時候


我聽見這句話時很感動
在所有四五十歲長輩對我急呼生活品質和經濟能力的時候
年過花甲的老師竟然目光明亮地告訴我
一定要找一件喜歡的事情來做。




我很想念他。想念得會哭泣的,如同我想念我的父親。
我很久沒見到老師,更久沒見到父親了。或許已經超過了一年
我不記得
我已經開始掉眼淚
啪咑啪咑的那種
我很會掉眼淚,可以讓眼淚呈現圖畫中水滴的形狀直接墜落
我喜歡那樣的眼淚但也知道不可以經常放縱
我擔心我的視力衰退得太嚴重。我畢竟是要寫作的呢。


當時我沒有太過辯解,對老師要我轉行的建議。我只是想著
有一天
終有這一天
我一定要告訴您
我本就是寫作的人我就是。沒有任何懷疑的餘地
沒有妥協的可能。我一定要告訴您。我是一個寫作的人。我不說話
我會用作品證明給您看。我多麼希望有一天,您會開心地承認我是您的學生。




我一直掉眼淚。現在


今凌晨我在睡眠中又感覺到自己雙臂的擁抱
奇特的是,我睡得無比端直
棉被包裹著密封而整潔,多麼像一個繭


這幾天我決定要責罰自己。
我對自己太過失望
我竟然無法控制睡眠
在深夜裡即使思緒空白卻四肢猛烈
總之離寧靜閤眼很遠很遠


就此作息難以按照精準的表格進行
我很生氣,對自己
難道我就是一個注定無法完成表格的人嗎?
我的生氣接近一種對自己控制力的絕望
對自己的控制力理當是一種尊嚴。


我對自己非常失望
手上的作品沒有進一步的發展
而且我一點想法都沒有
沒有過去漫天的宏圖
沒有任何興致勃勃的衝動
什麼都說不出口
即使是自言自語都無法
我無法對自己談論手上這個作品
我對不起我的老師
我只會一直這樣責備自己
我對不起他
現在我在任何人多的地方看見晶瑩白髮的人都會受到大幅度的震驚
其實我老師年紀不是真的那麼大
只是他天賦了一頭亮目的白髮
我恐懼他,因為他的言語曾經傷害過我
那些傷害是因為我如此尊敬他
我想離開他遠一些對我會是好的
因為我已經開始恐懼他了
那些恐懼包含了對自己的否定
我再也不敢笑容飛揚地告訴他老師
老師老師我有一堆計畫




昨天進午夜接到父親的電話
我看見手機上有對岸的來電而且是沒見過的號碼
就接了,竟然是父親
他聽說了我的《新生活計畫》
三分鐘之內的談話重點只有一個
他對我說
意志力戰勝一切。執行刻度,唯有強烈的意志力可以達成
我想他會喜歡我的《新生活計畫》
他提到的意志力我多麼熟悉


但我卻是一個挫敗者!


電話中我嗯嗯同意,其實已經開始掉眼淚
或者沒掉眼淚我忘記了反正現在眼淚掉個不停
我假裝敷衍又不算不認真地聽完教訓
互相道別、晚安。


他不知道,由於我對自己很失望
所以我已經開始責罰我自己了
我把自己囚禁起來。我一步都不可以離開我的監牢
我只能吃一成不變的食物,不准吃喜歡的甜食
不准自己有任何嚮往
甚至我曾經想過不准自己使用網路
後來決定不開MSN就好,反正錢繳了幹麻不用?


一開始我對這個責罰和囚禁的狀態感到興奮
但現在,第二天傍晚
我開始感到難受。我安慰自己說
沒見過一起結繭的蠶寶寶,大家都吐一個自己的出來
我和蠶寶寶一樣。我要吐一個我自己的繭。




我儲備了足夠的食物讓我足不出戶
因為我是囚犯同時是獄卒
照顧自己活命、虐待自己瞧不起自己
同時我為自己找任何確立自尊的方式和活下來的注解
所有螳臂擋車的武裝,和忍耐。




我認為,進入空乏的狀態對我有益
自我從《七夕游擊》歸來之後腦袋一直是空的,轟轟轟響著
就因為人太多了,我什麼都聽不見
過了好多個聽不見的日子,我猜有十天吧
剛才洗碗槽擦地板的時刻我又聽見了紀錄和敘述
稍微安心一些。至少我沒有失去它。




天逐漸要暗下來了,我的期限
我注視著我的期限這是第二次天黑
我喜歡計算這樣的數字
多久可以破繭?
我並非不喜愛陽光
居囚的日子沒給安上任何意義
要說是遊戲也可以,只是我實在沒那麼開心




我不哭了。今天寫到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