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7月29日 星期六

進駐後首次離開


出征的前一晚如我所料地睡得十分安穩香甜
我刻意要求自己睡得舒展
不若平日蜷起如漂浮子宮的嬰孩
醒來時果然感覺到筋骨延伸的遼闊感


我又長高了,現在1米63.5
應該還可以更高,長到1米65之類的


這是我進駐小鎮廢墟街公寓的第一次道別
但願我會想念它
我光潔的囚室
醒來之後我看見手機裡有新來的簡訊
竟然是父親傳來的
我沒仔細閱讀,當中有一句寫著「爸爸很後悔沒把妳教好. . .」
我心想
你實在不能作得更好了
除了揍我吼我之外其他也沒什麼太糟的缺點
我到浴室去梳洗
看見鏡中的自己額頭有點過度寬闊
整張臉變形,像是瑪亞古文明的遺跡
坐在馬桶上一如前幾天那樣,我總注視著金色的門把
愛看門把上倒映出了我的面孔扭曲
今晨我想著
要不是你從我還不視字就買了一堆書給我
我也不會知道『瑪亞古文明』這類的遙遠事情
記得嗎小說裡那位千年的女王
你說那小說沒什麼,「只是給妳看看人家的想像力。」
那些故事好看得我到現在都記憶清晰
我想要不是你這樣大量地提供書磚的城堡
今天的我很可能不會想要寫作的
也不會有能力寫作
學琴也是你逼的,一切生活都是你給的
我是你的作品。誇張而且太過極端的後現代風格


我個人覺得還蠻成功的啊
什麼地方沒教好呀?




說真的不無恐懼。等下餓了我會給自己烤吐司(我發現了烤箱)
夾上鮪魚莎拉
喝一杯桂圓乾和黑糖泡的茶
同時不停地整理行李
必須在九點半鐘出門離現在還剩下兩個小時
離開前我會好好擦拭地板,而小囚室一直都維持著光潔的狀態
其他不需要太費力氣整理了。我就要離開。九點半


十點半赴台電大樓站教兩個鐘點的琴課
餓就用午餐,不餓直奔火車站
接著漫長的幾個小時車程,搖晃、髒亂、臭、噁心
直抵台南,見到我心愛的若喬學姊
晚餐。再一場睡眠

我不停地對自己複習著所有的計畫。要勇敢。要勇敢,靖




好了這就是離開前。一個道別
祝我平安歸來














2006年7月25日 星期二

晨冥

Tue Jul 25 06:42:46 2006
說是颱風天但卻毫無動靜
令我失望極了
我總是期待那些瘋狂的呼嘯和暴哭的雨聲
無論如何那會令我感到興奮。


在我周遊列國地調整時差的今天
2006年7月25日
我的生活作息是
在昨天傍晚18:00多左右睡著
醒在凌晨1:44


賴了幾分鐘的床就起身面對現實
照鏡子、檢查一切混亂
我白色瓷磚上滿佈著掉落的極長髮
畫面是恐怖的。但我任由長髮掉落一地
不再徒勞地撿拾


總覺得我有好多事情都放置了一段長時間
不曾精確地審核了
那種不夠嚴厲的感覺令我惶恐
總覺得一再反覆、一再檢查一再質疑的,
才是我。才是我思索的脈絡
才是我構成自己的方式
那是一圈又一圈結成的網,纖弱又繁複的步伐


不斷檢查、前後審視
就連寫譜也要近看遠看地觀賞
那才是我,才是我習慣的我自己
在這長髮散落的房間裡
我看見我所熟悉的那個我自己正靜靜地盤膝坐在角落
一如往常的容顏陰鬱
雙眼黑白分明、亮閃閃
直勾勾地,望著前後行走的
另個到處散落長髮的我


她不發一語。


在角落裡,不發一語
甚至一動也不動
但眼睛一直明晃晃地注視著一切發生
特別是
簡直具兇殘的、攻擊性的
那種冷漠
她注視著肉身虛腫
面孔逐日委敗
神情消散並且到處遺落長髮的
那個漫不經心的我


角落裡的,雖然靜默得像是不曾存在過
但事實上卻是這空間的唯一主宰
她才是存在
所以她一點都不慌張地
就這樣血腥地注視著晃蕩的、散落長髮的另一位
「是的,妳是人們肉眼可以看見的,」角落裡的那位或許這麼想
「妳是人們可以聽見的,」她面無表情,但或許心裡正獰笑著
「但妳不夠真實。」我不曾回頭看她,不曾回頭去和角落裡的那個我對視
我總是從眼角餘光瞥見她,或者以一種莫名的直覺感到她就坐在角落
我恐懼著,不曾和她發生空間衝突的原因
因為我太害怕了,我知道,我完全料想得到
她會自角落裡赫然站立
目光尖銳如劍地或許發出極為甜美的笑容
用她最清晰的、緩慢卻不失優雅、聲量微弱卻勁道暴烈的,那張嘴
開口說:
「我,才是唯一真實的存在。」
屆時我會在比一瞬更短的時間裡魂飛魄散。




所幸即將取代我的,也是我自己。
這似乎是唯一的安慰。










在上一段關於夜的描述之前
我原本要描述的,很像一個早晨
也確實就是一個早晨。


我猜天已經亮了,不顧滿地散落的長髮
推開門
因為一壺咖啡又喝完了
我再燒一壺
並在等待的過程中咬掉兩片吐司
和一些蛋糕邊邊
最後,我取出冰箱裡僅剩的6面新鮮香菇
將它們洗淨、切成不太纖細的條狀
並把我從關渡帶來的豆腐打開
切成格子和香菇放在一起
等咖啡煮好之後我換了一個鍋子
把水滾開,加了柴魚粉和一些Miso醬當湯底
再以漫不經心的順序把香菇和豆腐扔進去


這是我在小廢墟街公寓的第一鍋湯。


我根本不餓。我只是想要這麼作而已
煮好湯之後放入一個有蓋的碗公
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去喝它
倒了一杯咖啡卻沒有立刻飲下
我將它放置在水槽邊
毫無預警的突然開始一系列清洗動作


這個屋子看來明亮,卻塵積我所猜想不到的過往
或許平凡得簡直異想天開
也或許曾有驚異的事端
總而言之
這屋子有著過多的皿器和莫名其妙的衣架數量
層層疊疊的,都是各色衣架、各種材質都有
令我疑惑不已。形狀圍成等腰三角、頂端有個掛勾
是很常見的東西,但實在太多了
多到令我懷疑
難道前任居住者想以衣架給自己堆成纏繞的絞架?


煮好湯,四下清理過
咖啡靜靜站在流理台上
我瞥眼廚房的白色瓷磚也發覺為數驚人的極長落髮
但不予理會
到現在22歲了洗完碗還是會弄濕全身
我到浴室去把自己也好好整理清洗
而後回我的小房間。


開始決定紀錄這個早晨,當然
我說的是,像早晨的那個部分。
但一開始行文就無可解釋地寫成了我完全料想不到的模樣
這不是誇示法,我沒虛構自己的情緒
確實是慌張而疑惑的
我不曾打算螳臂擋車地試圖否認,角落裡的那位


無疑才是真正的女王。




現在我終於聽見一些風聲了,在窗外
即使是吼叫
竟然也如此挫敗


這真的是颱風嗎?我喜愛的暴雨呢?不再哭泣了嗎?














2006年7月19日 星期三

我從未見過的小廢墟街早晨


早餐,小廢墟街較高的那一頭有家燒餅油條豆漿店
我決定去試試
點了冰豆漿加上冰米漿15元一杯
還有蛋餅包油條一份25元
頗可口,以後可以常來,但想起沒有西式早餐店還是有些悵惘


為我服務的是一位綁著小馬尾的方臉男店員
我覺得神態有些和威相類,但沒有威兇猛高大
也沒有威的潑皮挑釁
他穿著拖鞋啪咑啪咑地拖著走
也和威神似
有趣的是,裡面還有另一位男店員
是書生模樣的,皮膚白皙戴著粗框眼鏡
不知道這一對是不是兄弟?
威唯一的兄長也是戴黑色粗框眼鏡的書生模樣


我穿著DW的灰色長褲、黑色背心和Nike深藍外套
緩慢而悠哉地踱著要把小廢墟街從頭到尾走一趟


這是我未曾見過的光景
早晨的老舊街道
肥胖的年老婦女互相大聲斥喝
我以為是爭吵的走近卻發現每個人都洋溢著笑容
看來我台語真的不太行
她們互相叫嚷,是開心地問候
有些老男人腆著肚子走過
神情肅斂近乎一種沉思


我走得極緩極緩,簡直就是一場漂流。
專注地聆聽一切聲響
包括光灑在盛開的無主葉片之上、那些閃耀的律動
和腳踏車經過水漥時所震開的漣漪


生命是美好的、美好的。這無庸置疑


折返住處的那一小段路上我相遇一個老婆子
雙手各提了一包菜葉
她沿街喊著「賣番薯葉仔噢!賣番薯葉仔!」
我突然驚喜而且更具體的感覺到這街道的傳統和古老
它或許還記憶著大城市所遺忘的舊台灣模樣
這一切都是我未曾經驗過的


而我畢竟是闖入者
沒任何人對我打招呼或者微笑
我也總是低著頭假裝不在乎周圍
事實上我一直聆聽著一切
老人們閒來也沉默地注視著我漂過的身影
我感覺得到他們的目光
安靜而情緒稀薄


過客,在小廢墟街這是我的身分
按照計畫
我至多會在這裡居住一年整
從我的22歲半到23歲半,這段該是燦爛奪目的年紀


現在我窩在租下的小房間裡
瀏覽白色瓷磚上我掉落的長髮,散佈著
永遠無可減輕的、每一次觸目感傷
和所有鮮豔的花朵一樣
我如此害怕凋零
如此憂懼於錯過了綻放的時機




當疾病的名稱被宣告、被冠在我的頭頂
這些頹圮和蒼白顯得如此理所當然
22年來所有我過去深埋起來的濃烈的疼痛的傷口都在這十多個日子裡突然爆裂
就像雨後的嫩竹那樣迅速而尖銳地破土而出
我真正成為一隻全身長滿刺的獸
想來模樣必定是可怕的,我傷害了我的血親
因為他們過去用傷害來養育我,而我無可抹去的
一直帶著這些太過深切的疤痕長大


終有一天,等我越來越完整、能夠沉澱自己
或許疤痕就會變成斑紋
豐富我、點綴我
但此刻我還在掙扎著、還需要忍受折磨


我期待老去,要老得像一面冰湖那樣沉靜而潔白
同時害怕老去
願望在盛開最美的一刻凝固自己


這是太貪求了。我明白的


此刻我書寫著沒有任何意圖
不為文學、不為辯解、不為渴望留下的紀錄
單純為寫而寫著
這是我最喜歡的方式
即使或許太深謐又太抽離了些


我想不到22歲女子該要有些什麼模樣
才能足夠豐華?
一朵脆弱、有些乾枯、泡過淚水因而不夠雍容的玫瑰
也會顫微微地盡力開展出她的刺、和她的花瓣
面對人間
揮之不去的恐懼同時必須驕傲
而堅定。那必定會是一個優雅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