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9月13日 星期日

初秋murmures

2015-09-13 19h21 突然想大叫大嚷。

連日陰雨。初秋。連著幾餐吃了焗烤類的食物,都好吃,都不刻骨銘心。

度過必須出門的幾日之後,盡情享受不必須出門的日子。




夏宇的句子:

「他重複。 
他知道重複可以讓我幸福。」




只有學音樂的人這樣想嗎?關於經營記憶這件事。
所有偉大的形式的發明都為了建造記憶。

「能夠被一再重複的,
才有意義。」

我想著。




想大叫大嚷但是捂著自己的嘴。

連著兩次睡眠都出現的夢境裡,是無邊無際、踩不到底的深黑色的水(或者水不是黑色的,只是因為光線微弱),不腥臭。

我一向不怕水,但踩不到底還是會稍微慌張一點點。自在地滑動了位置,抓住水面上另一個不知名物體,像是浮板。一抓住之後就快速地被帶往某個方向。比游泳還快。

夢醒時覺得不完全是噩夢,有害怕,但也有很多好玩,像是水上樂園。




有一天,突然就發現自己似乎是並沒有失去自己以為已經失去的那一切。




這可能也是一個性格缺陷。

以前有個奇怪的慣性,就是難以使用全新的日記本。如果日記本是全新的,大概寫幾頁就會無法持續。但如果是舊筆記本,或者別人用剩撕掉前面幾頁的的筆記本,反而可以被持續地持續地書寫。

所以,明明就很喜歡紙製品的,我卻很少下決心購買新筆記本。




視覺轉化和我有重大的關聯。至少就重複性而言,這件事重複出現在我的生命裡。

但是最喜歡的,無論是照片或圖形或物體,我都無法轉化。我從中聽不見任何聲音。






2015年6月15日 星期一

漂流的一代

2015-06-15 19h24

那是AK離開巴黎之前。算不算徹底的離開,不確定。家當都倒是都攬在一起了,就一落。混亂中AK找我見面相聚,也為道別,也為談一個新的戲。

香港在台灣的學運太陽花之後,有一個雨傘為標誌的民運。她於是想以雨傘為主題,在戲裡回溯香港這一代人的簡史,用一種輕盈甜美的質調演出一段實則太苦澀而麻木的故事,關於這一代『漂流而來的人』。

就是這個詞彙,『漂流』。

聽他們描述著關於漂流的細節,比如,綁著的浮桶一整串,就可以乘坐一家子人,直接飄洋過海。如果有一個孩子掉下去了,也不太會有什麼激烈的掙扎。

「就說過來的時後,有一個女孩子哭鬧,掉到海裡去了。掙扎了幾聲,沒人救她。」

「等她滅頂了,噗嘟噗嘟幾聲沉下去了,才聽見有人說:『還好掉下去的是個女孩,我們還有一個男孩。』」

「是這樣的淡漠。我想用很輕盈甚至甜美的方式呈現出來。」AK晶亮著眼睛對我說。

這些故事是從身邊親友口中聽見的,蒐集而來。

「太多了,整整一代人都是漂流過來的!」

這些漂流過來的人只為了逃難,並沒把暫住的小島當作家,可是一住也是幾十年過去了,半輩子過去了,就算回得去,以前的『家』也不在了。這些漂流過來的一代人據說特別自私自利冷血無情,深刻的不安全感簡直儲存在基因記憶裡了,永遠失了根,永遠不會再有家。

但他們在新的土地誕下了新的一代。而新的一代可以有家。站上街頭的就是新的一代。他們想守護自己的家。

當時我癡迷地聽著故事,當他們問我台灣不也是這樣的時候,我搖頭說,不,台灣人懷念日治時代。至少我祖父祖母經常都懷念著。厭惡國民黨政府。直至我父親都不信任國民黨政府編排的教科書。

偶然在youtube找到一段影片,邀來幾位眷村出身的藝人一起回憶眷村生活。他們說著:

「只有官可以攜帶家屬,兵只能獨身一人。像我爸爸家裡兄弟十人,就他一人過來台灣,家裡剩下的兄弟在文革被打得多慘,都被批成黑五類。開放探親的時候他們是很興奮的。但是我爸爸回去的時候,已經見不到父親母親,他在機場就崩潰了。」

「你們可能很難想像眷村的環境。一戶五個人噢全家大小擠在一起,每一戶只分到五坪大小。官的話可以住得比較好,兵就是這樣,五坪大小。不夠住了,就自己加蓋,蓋得破破爛爛的,都是違建。因為牆壁很薄,隔壁家在做什麼都聽得清清楚楚。」

說到幫派相關,也就是聚眾打架鬧事:

「我爸爸說,出去打架可以,不能欺負人。」這什麼意思?

「如果人家打你,你就打回去。打架可以,但我們不能隨便打別人,欺負別人。這很重要。」講完這話一排中年男子一起點著頭,都說家裡有這個教訓。

眷村是一個很奇特的歷史景觀,有一批人不一定完全使用自由意志地遠離家鄉飄洋過海來到這裡,被迫困在一個很壞的環境裡,努力堅硬地生長了幾十年,終於有幾乎可以認作家的地方,但如今又已經盡量拆光了。這個是一個不願意留存記憶的政府。




其實我過往對『外省人』向來是毫無同情心的。甚至有著根深柢固的厭惡。因為他們先屠殺了台灣本土的知識份子,一整批地殺,霸住了文化的強權,用自己僅有的一點文化高度欺壓非常貧困的台灣人,更別提國家考試加分制度極不公平。

最近幾日台北市議會的質詢裡,國民黨的議員對著本土台灣人出身的市長訓話:

「肚臍的英文怎麼拼?你會嗎?」市議員耍著官威。

「Umbilicus。」市長脫口而出並且笑了:
「哈哈哈,你忘了我是醫學專家。」

就這樣短短的對話當中有好多莫名其的疑點:

1.那個時代的人想要耍官威就一定得講幾個英文字。懂得英文字的人好像標示著更有力的文化高度,可以壓制他人。細想背後原因,其實是可悲的。

2.或許仍是文化弱者,但台灣人終於不再落於知識弱者的處境。

最近也看了一小段好多年前,前總統陳水扁先生還擔任台北市議員時的問政錄影。當時本省市議員以及外省市議員在口音上的差距極為分明;但時至今日,大家口音已經非常相近。

被趕盡殺絕的台灣知識份子們,沉寂了一代,但第二代、第三代仍然會漸漸甦醒。只是知識能力可以補回來,文化的傷害卻無法。

我痛恨作為戰敗國的國民黨以及所有跟隨國民黨來到台灣的這群人,沾沾自喜地推廣大中國主義,理所當然認為他們為台灣拉高了文化水準,卻沒意識到自己骯髒的腳印踩壞了多少真正可以被稱之為文化的時間累積的紋路。




看了那些懷念眷村的討論,聽這些中年大叔說著自己父親母親的故事,果然和AK為我描述的,香港的『漂流的一代』有著極相似的悲傷,只是我從未這樣去為他們設想。突然覺得怨恨這些人也很不應該。

他們也不是故意要漂流過來。來了一樣很辛苦。只能一直想家,說老家多好啊,想回去。事實上吃香喝辣的也不是他們,害得大家都這麼苦的永遠都不是小兵也不是窮人。

靜下心來想,絕不是不願意和他們分享這個島。但如果他們想回去,卻一定要把島上他們曾經佔有的也帶走,反共抗俄這麼久突然又堅決把台灣拿去和共產黨做執政的統一,我仍然會深深地覺得,到底是憑什麼!?但如果他們和我們一樣,早已經認定這裡,也認同此刻的生活方式,那我們何不就一起重新起草新的憲法呢,建立一個新的國度,不用再逃難了。

讓『漂流的一代』止住吧,只要願意有家就可以有家,一切都是可能的。


















2015年4月5日 星期日

瑣碎日記兩則

2015-03-11 19h15

維持著早睡早起的作息雖然有種光榮感卻不太習慣,總覺得不真實。左臉頰在短短兩天之內一次長出了一整排痘痘,排列得像是北斗七星。此際將暖不暖的天氣令人困惑,窗戶只開一縫縫,只能微微透一點訊息否則就冷得輕輕顫抖。煮咖啡的時候故意門窗緊閉,做一個小氣的人吝於分享,想著如果咖啡香氣能浸透所有簾幕就好了,也浸透針織外套和髮絲吧。

瑣碎。這是人生的瑣碎還就是瑣碎的人生?




2015-04-05 22h25

昨晚睡前想起一些個身影:一個喜歡擦著鮮紅唇膏的東方女孩、眉毛上面的齊瀏海、性格單眼皮加上粗重霸氣的眼線、東洋式的華麗短洋裝,小個子、較矮胖的身體,像洋娃娃一樣;另一個金髮,笑容俏皮,唇上有痣的女子來自寒冷北國,永遠穿著及踝的長裙,每日都穿著晚禮服出門;最後一位是帥氣的平底尖皮鞋、時尚感黑色西裝外套、一頭黑直髮,一樣是東方性格單眼皮的嬌小女子。還有許多個身影,恍惚交錯在我的記憶裡,在那一小段時間。

後來我穿到巴黎來的牛仔褲都破得不能再穿了。真的破。於是把它們洗洗乾淨,摺起來,收在紙箱子裡,塞到儲藏櫃的高處。就再也不曾穿上牛仔長褲。那麼重、那麼硬。記憶裡排斥著這些過往曾是我心愛所選,卻有如枷鎖束縛的,這些超寬版重磅牛仔褲。

昨晚睡前,突然清楚理解自己為何對這些身影特別印象深刻。當然她們是華麗而熱鬧非凡的。我記得每次見到這些身影總被提醒了一些什麼:迷惘與畏縮。對環境深深的不安全感,對自我的毫無信心以致失去表彰的力氣:

「最好不要有人發現我在這裡。」

那日讀見吳多年前在課堂上做人物描寫練習時所寫的,我的二十歲。說是一個堅持要穿紅鞋的女生,宣稱:

「腳是最常和地球接觸的部位。必須隆重。必須熱烈。」

讀見時莞爾差點要不認得說出這話的人是自己。很久不曾想起,卻也不曾忘記的,這確實是“我”說過的話。

後來我只穿黑鞋。站在黑色的土地上。緩緩地踩上去,最好能毫無聲響,沉默寂靜。我不想再出錯了,讓我慢慢找到我的對。

太過熱烈的,引人注目,需耗費過大的心理能量承擔:

「最好不要有人發現我在這裡。」

又是春季。不曾再穿上又重又硬的牛仔褲,重新替自己疊構了一個喜歡的模樣,卻仍然是黑鞋。全黑的鞋。脫下枷鎖的輕鬆愉快令人止不住地就要旋轉著跳起舞來,卻仍然提醒自己:最好能毫無聲響,沉默寂靜,像握著一個晶亮的秘密:

「但若真不小心視線交會了便含領微笑吧。」我想著,像是給咖啡倒入一些牛奶。












2015年3月10日 星期二

此刻是驚蟄過後

聽說,若是對自己的存在沒什麼深刻的質疑,就不需要書寫。 

不需要書寫也可以得到幸福喲。




有多少時日了,好像不再需要書寫似的,活得健康而正當。每日睡醒,起床照鏡子,看見自己日益明亮的氣色,接著按步就班地準備一天的行程,生命好像確實是沒什麼可質疑的。早餐的莓果、綠色蔬菜,以致作為開啟一日的標誌性的一杯Espresso,香氣淹然之中,我只是充滿感激地用力呼吸。 

也很久不讀Jean Genet了。上次提起Genet,還是因為FB上一個小很多屆的似乎是同師門的作曲組學弟發佈了一篇Jean Genet【竊賊日記】讀後感,說他是「old fashion的離經叛道」、「費盡心思想讓自己看起來像鄙惡之人叫做中二」等,看見心愛的作家被如是評論我竟然忍不住動氣了(笑)。震動了二十世紀法國文壇的流浪詩人,因犯罪次數過多入獄,卻得到一整票當代法國文人的連署簽名請求法國總統特赦,大家的品味眼光都及不上你就是了吧?今天想起這事,除了發覺自己幼稚天性尚存而感到好笑之外,亦想起自己的二十歲。 

年輕的自己,大概也是這麼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樣子,以為自己有著萬丈豪情,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而這種氣概在進入三十歲之前漸漸熄滅了,取而代之的是別種深刻的執著;小心翼翼地,像維護弱小燭火,捧擁著自己微弱卻仍然熾熱的野心。 

再次遇見別人擁有的年輕,其實是滿心羨慕的啊。 

若是Jean Genet聽見自己被這樣評論,總覺得他會在心裡莞爾,臉上則不知會出什麼表情。那些人如何能懂,我如今生活靜好亦無能置喙,只是,在最痛苦的時候,Jean Genet的句子一直安慰著我,確實如他形容得那樣,那些文字,在深夜裡握在掌心如同一尊纖小的玻璃雕塑。 

其實不僅僅是『快樂得像隻豬』,深陷具體的肉身痛苦之中,對自己的存在也很容易失去深刻的質疑。難捱的其實是永遠都難以熄滅的、令人仰望的光芒深處。




也或許是近日剛過驚蟄,正逢萬物甦醒、蠢蠢欲動的節氣,安逸地滿足於寫作練習的一整個冬季,似乎就要過盡了,雪色全然褪去之際我期待著自己一個不同於往的面容,即使重入火焰,也無所畏懼(噢⋯一點點畏懼,就一點點)。 一直都不是會去期待日子過快一點的那種人。但現在,出現了這一類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