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2月16日 星期四

malade

21:17 2010/12/16


﹝起﹞

星期四晚間和M學姊一起,第一次去看學校的舞者呈現。ballet contemporain,舞者看起來年紀很小,整個演出還可以,看了不後悔,但一回到住處立刻感到喉頭有異樣。

躲不了,明知是感冒了。

隔天主修課,早早上床。

是夜果然咽痛轉烈,疼得整晚沒能睡熟。翻來覆去地感到全身痠疼、燥熱難當。

掙扎下床已經是凌晨。讓自己鎮定,去煮水,動手翻找藥物。

之後整個上午都在痛苦莫名得暈眩中度過。自己蜷在床上,對感冒發燒再熟悉不過,哀哀叫兩聲聊表折磨。

11h法文課放棄。燒得臉紅紅,氣色反比平常好。

17h作曲課,非到不可。所幸下午咽痛稍減,吃了藥吃後捱過燒退了,頭暈不那麼嚴重。

上回D教授退讓到僅僅要求一份『譜』,我何嘗給不出?便給了。教授循循善誘的態度已經感動我。即便在不願意碰數列也就放棄堅持。

晚間回來,又倒回床上。


﹝耐性﹞

感冒。根據往年的練習,我已經熟練到,知道這是一個提醒:「身體告訴你,請多關注他的存在,請記得休息。」

知道痛苦是必經過程,要求自己放寬心,耐性等待發做和復原的整個過程。還決定為早日康復而忌口,暫停咖啡、巧克力供應;暫停所有甜點、油炸物供應。

週末信步不離地賴在房子裡,但可怕的是多年不犯的偏頭痛竟然此時再現。身體稍為失去平衡就會受到波動,極難受時弄不清楚該吃感冒藥還是止痛藥。

星期一在學校忙一整天,和同學一起去學生餐廳用餐,破了一點禁忌,不小心點到乳酪炸豬排當主餐(負責掌杓的婆婆阿姨經常會弄錯意思或自作主張,學生們大多將錯就錯),甜點選了不太甜的蘋果派。理智地拒絕了薯條。

這天發表為delay概念所做的小品,但格式不太符合,和老師約定明年初再演一次。弄到18h30左右才搭上車,回住處。

這時已經感到,眼睛不對勁。


﹝又起﹞

還是早早睡下。隔天起床發現上下睫毛、眼皮開闔處全被分泌物給黏住了,有點疑惑、驚訝,但因為清水洗淨之後眼球無異樣,就還是照樣戴上隱形眼鏡,上學去。

這天是分析課。課堂上講解著鳥類之王的某代表作品,整個白板飄浮著數字,偶而還排成隊型。

我垂著頭,每次吞嚥唾沫都疼得忍不住皺眉,一邊不自主地去觸碰眼角。奇怪的是,每次指尖都沾到淺綠色的分泌物。

一邊想,命運安排我似乎是不得不重新接觸數列;一邊害怕眼睛奇怪分泌物讓自己容貌詭異。

這天回住處拔掉影型眼鏡,也是早早上床。漱洗前還先用生理食鹽水沖洗眼睛,隔天卻不得了了。


﹝恐懼﹞

再醒來又是睜不開的雙眼,吞嚥困難的喉嚨。而且沒辦法把眼睛洗乾淨,因為分泌物會一直冒出來。咽痛則是再起,愈發嚴重。

一過午仍然掙扎著去學校上課,眼睛紅得像兔子。而且微腫,無法好好睜開。

已經在網路上查過類似症狀,猜是結膜炎,但不知如何養護。出門前發了e-mail給小叔,報告病況。

眼睛是最怕人的,一但病的是這部位便感到非常恐懼。趁著下課時間去到專門處理學生事務的辦公室詢問學校有無保持聯絡的醫院或診所。胖胖的la dame非常親切,親手寫了一張紙條給我。就在校門口那條路上往西走大概30多號,可找到診所。星期三下午16h30不需要提前預約。

就捏著小紙條去上下半堂課。


﹝遭遇﹞

第一次走進在巴黎的診所,之前病得無法可想時,是去了紅十字的大醫院。

首先搭一站地鐵,診所在某大樓建築的一樓,還要搭一層電梯。走進去有三個診間,一個小小的候診室。和台灣的診所很類似的結構,但是程序更不明確。

只有一位幫忙寫名字的看起來像工讀生的年輕女士。醫師會自己走到診間外面來接病患。

雖然人比大醫院少很多,但還是好等了一場。

終於等到醫師喊我,走進診間感到有些疑惑。那不過像是某些人家的書房。是下午,陰天,窗外無光,房內燈光昏暗。

首先例行詢問,有無重大病史,今天來的問題是什麼。

既然咳嗽,就得聽聽肺部。這可理解。

但醫生竟要求上半身全裸?我頓時非常疑惑。首先脫了外衣,僅剩衛生衣,在台灣這樣就可以了。醫師會自己把手伸到衣服和身體之間,但眼前這位醫師不同意。

他就是要我脫掉上半身的全部衣物。

我只好把衛生衣脫了。現在僅剩胸罩。

醫師還雙手抱胸地站著等。我抬頭看他。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麼聽個肺部需要脫掉胸罩。我胸罩又不是電子儀器。

僵持幾秒鐘,醫生終於拿起聽診器,聽了幾個位置。仍然是例行。

摸摸淋巴腺、聽咳嗽聲音、檢查咽喉。

接著我瞬間穿好衣服。

醫師是位衣著考究的身世,穿著淺色全套西裝,沒有白色醫師袍。髮色灰白,估計五六十歲上下。一臉傲慢、不耐煩。

接著現場付款。直接把現金22euros交給醫師。但我身上向來沒那麼多現金,又不允許刷卡,只好壓著醫師開的藥劑單,讓我下樓去提款,付款後才能拿到那張該死的單子去買藥。

噢,台灣醫師們目前被健康保險制度整得暈頭轉向,一定很羨慕巴黎這種感覺很古代的醫療制度吧。

終於提了款、拿到藥單,記得地鐵出口就有藥局,立刻買藥去。

藥局倒是明亮,藥師親切,來回討論了一下由於費用還是驚人,決定捨棄醫師加開的咳嗽藥錠、一份輔助感冒的不知道什麼(藥師說比較不重要的,我也選擇相信他),僅僅買了主要治療感冒的藥錠兩盒、咽喉噴劑、眼藥水,共花了13.47euros。

令人無奈的價格。

但,任務完成,就可以回住處了。


﹝假的糖果﹞

提著藥袋走過石橋的時刻,鐵塔正瘋狂地閃著燈,那表示,是整點時刻。晚間七點。看醫師加上買藥前後耗掉至少兩小時半。

快速地弄了蛋炒飯配鮪魚罐頭(母親弄得硬是不一樣!?),興沖沖地就要試吃藥丸(在車上已經先噴過咽喉噴劑了,八角口味),仔細閱讀包裝介紹,可以泡在水裡喝。放入口中,是一種,虛偽的甜。

午夜過了又醒來,下床再吃一顆感冒藥丸、再點一次眼藥、再噴一次咽喉噴劑,又去睡下。


﹝目前狀態﹞

隔日醒來是星期四,我的小週末。所幸眼睛不黏了,好端端地張開,雖然還紅著,但已經轉白。

咳嗽和咽痛都控制住了。西藥真的好強烈,別被甜的表徵給騙了。

度過了整整一週。

我想感冒是沒有大礙的,但沒有勇氣拖太久;除了消耗體力之外,病中懶待,什麼事情都做不了,不能靜下來思考。

現在好多了。度過明天,12月17日,接著就是假期了!

很期待。


















2010年12月2日 星期四

拼貼的

2010 12 03 14:44 CDMC 主修課之前

頭髮大把大把地掉,掉得令人心驚。不敢說,自己注意了認為飲食無有不妥;學生餐廳的午餐一頓什麼都有,份量又大。

焦慮。

今天午餐時德國人M來找智利人F,立陶宛人J領著一個和她神奇相像(F笑說是J-Ⅱ)的金髮女孩,說著她們的語言。我一時靜默,很快被J察覺,她轉過頭來對我笑著說:

「就像這樣。你們說話的時候我總感覺到一堵透明的牆,令我無法進入。」

但其實我並不在乎那當下我的處境。即使全部講中文的環境我也經常無法進入。

剛才走過抵巴黎以來記憶最深的那段石板路,看見地上縫隙積著些許純白的雪,那麼耀眼,好像在遮掩(或在彰顯)著什麼錯誤。

我沒有想法。似乎每要邁出一步就會喪失所有的勇氣。

「你們不要把他寫得那麼可憐。他沒有那麼可憐。」但當我讀見那句,引述他面對妻子的坦然潦落:「我沒步了。」想像著操閩南語口音的一個極其聰明一生奮力的花甲之人竟說出這句台詞,頓時眼鼻都酸了。

不知道為什麼借了三份Klaus Huber的作品,仍是我最心儀的、漂亮的藍色封面。想起第一年用莫名奇妙的方式生生吞下這些樂句。每聽必睡還熟得流口水,但每來必聽;就讓睡,就過了,數不清有多少個下午。

就有一日,透明的牆豁然溶解,讓我真正地聽見他、跟隨他的脈膊,再不落隊。

我沒有任何想法了。道別前F特意和我說,他喜歡我在electro小品裡選的聲音,和搭配;我道謝,但因為太茫然了,忘記沾沾自喜。

多奇怪啊,我能聽、我能想,我能操作我能寫,但我現在不知道能怎麼辦了。

「我沒步了。」是嗎?

 
 
 
06:14 2010/12/2 P



已經研究了很久,至少十年吧,我仍然不知道什麼是自由,只知道爭討無益,甚至是,沒有理由得到。我已經過著太好的生活,我必須為我的好生活付出代價。這種想法很扭曲,但是很真實。『我必須付出代價。


當我聽見其他藝術家呼喊著,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可以自由地創作,我都在心裡暗暗地回答不可明說:「我想是永遠不可能了。若可能的,便都已經正在自由。」


要誠實。好,我要誠實。





近日島國新聞正在瘋狂播送的:就在選舉之夜,一位頭顱巨大的無辜名人受到行刑式槍擊,子彈從左臉頰貫穿至右面孔而出,血流滿面地送醫,恢復神速;第三天就可飲食,第五天可出院。


當天負責調度、親眼目睹槍傷資料的醫師對媒體表示:「他好太快又不是我們院方的錯。」


或許正因為距離吧,離開島國之後才逐漸染上每天盯著故鄉新聞的習慣。我如今不在那裡,看著新聞,莫名奇妙地全身關切、並又抽離,感到為何一切都是荒謬劇。





啊,親愛的島國,我貴重的綠皮護照。





活著。什麼是活著?


難道我活得這麼好是我的錯嗎?我知道這樣問很惡劣。可我問的還不是別人,沒有抱怨,我問得是自己。「妳為什麼對妳的美好生活有這麼多的,不敢承擔?」「妳為什麼總感到必須要有足夠的交換?」


那天方說:「我覺得你的畫都有一種生機勃勃的感覺。怎麼說喔,春天小草剛剛冒出來的感覺。」


愉快地接下這個讚美,想起所有作畫的時刻確實都像暖日裡的小植物那樣,慢慢又迅速地,長出來,並且不斷延伸。但正是這種時刻令人感到痛苦。


本質一直都不曾消失。只能被遺忘,和被背叛。


誠實地說,妳害怕的到底是什麼?一直在對抗的恐懼是什麼?


實話是妳根本就不曾真正懼怕於喪失創造力。妳知道在某些重要的部份,已經是了,便不用繼續爭取。那是永久的身分,為此妳莫名自信。但妳仍然在生活的縫隙裡,莫名地閃過恐慌。那些令妳感到危險的,是什麼?妳懦於去面對的,又是什麼?



焦慮,和逃避。消失的星期二。

星期三,仔細地將自己包裹好,信步出門,逆向迎著紛飛的細雪,走過古老的石橋。剛剛剪過的額髮還不甚服貼。大口地呼吸著冰冷的空氣。

一個囂張的,沒耐性的,暴發戶般的冬天。

雪是那樣細細密密地下著。上了兩小時的課,中場休息的時間,探看窗外,已經積了一層晶晶亮亮的碎片。














2010年11月14日 星期日

【楢山節考】ならやまぶしこう‧1983年版本

『【楢山節考】(ならやまぶしこう),日本小說,深澤七郎著,敘述日本古代信州寒村的山林內棄老傳說。至今曾兩度拍攝成電影,1958年由木下惠介導演,女主角田中絹代為了求逼真,竟把自己的門牙摔斷;1983年由今村昌平監督,獲得坎城影展「金棕櫚獎」。』

──以上摘自WIKI。




有點不幸,一部日本電影竟然用法文看,看得快瘋掉。真的很不太懂。所幸後來和steph討論時,她說她法國人翻譯台詞都聽懂也是看不太懂,我才比較釋懷。

法文標題是la ballade de NARAYAMA。

故事內容很簡單,就在一個非常貧困、原始的山區村莊,有著奇異的傳統(我說奇異,是因為和我從小受的泛漢族文化有著極大反差)。在家族添了人口,老人家到了一定歲數之後,要經歷一個『入山』的程序:離開家,去到山裡面,面對自己的死亡。




這部電影開始在極寒的冬天,滿屋子推滿稻草。人們用著最原始的方式編織著各種用品。老婆婆和兒子們在一起,辛勤地工作著。

初春到來,男人們外出工作,鏡頭大量拍攝田野間小動物的流向,非常逼近地注視著簡直很像國家地理頻道的鏡頭,一邊剪接著,發情的年輕男女,交纏在地上,一種純粹的交配。

有日老婆婆的長子帶了女人回來,女人已經生了兩三個孩子。老奶奶從腳到頭地打量那女人,粗壯的莊稼婦,爽朗的笑容。老婆婆欣喜地和她談話,給她食物看她大口地嚼著,而後自己走進倉庫,雙手撫摸石板,頓時敲掉自己上顎的四顆門齒。

滿嘴血。

到這邊大約四分之一時間,我已經快要受不了了。電影節奏非常緩慢,鏡頭有特出的美感;我粗糙地理解著它就是要表達生命的常與無常,但整個進行怎麼可以這麼平淡、這麼折磨人?倒也不是太激烈,或許就因為太不激烈了?

敲斷牙齒的老婆婆一邊說著,我可以入山了,我可以入山了,一邊滿嘴血地去參加一個慶典。

中途經歷了二兒子帶回來的女人會偷食物,老婆婆用她自己的方式謀殺了那年輕女人,興起眾人的力量把她活埋。其中一位兒子是傻子,一直無法擁有和女人性交的權利和能力,過程中一直跳嚷著借小動物來滿足性慾。最後似乎是老婆婆去央了人,於是終於得以和一位老婦性交。

性的部份總是能很清晰地展現人類本質的動物性。人類確實就是動物,毋庸置疑。這時將生死議題疊放其上,於我而言更堪再三體會。




大概到電影總時間一半,才終於要正式開始入山。又是秋末冬初,雪降不下來。老婆婆的長子對母親有著強烈的依戀,不願意她離開。但老婆婆執意如此。

舉辦了臨行的酒會,邀來村中的長者。一些男人圍坐著,每個人喝酒之後要講一段話,有些人指點了入山的路徑。

老婆婆披上專為入山準備的白色長背心,換下日常使用的圍巾和腰帶,折好收起來。一切平穩樸實,充滿堅持。

入山的內容就是長子背起竹座椅,讓老婆婆乘坐,在她指點下離開村莊。還曾經回首一望,在老婆婆拍肩催促後,真正地啟程。

這一日到來,她已不再言語。僅以手勢表達自己的意願。

那長子就穿著草鞋,近乎裸足地走進山裡。整部片有一半的時間在走山路,沒有台詞,但這段時間不明原因流水般地消逝,很快地,他們到達了目的地。

山谷裡遍佈著雪白骷髏,黑鴉鴉的禿鷹叢聚吵鬧。長子按指示,困難而茫然地走進那山谷,在母親再三拍肩之後,將她放置在她選定的位置。

她立刻鋪好一路掛在身上的草蓆。

便是道別的時刻。




這是我看過的最平淡的電影(加上語言不熟悉,很難進入),但直至片尾,後作力超強。我就在小螢幕前止不住地大哭起來。

害怕死亡的是長子。在道別的時刻年邁母親伸出手,撫摸他,最後擁抱他。全身顫抖地哭泣起來的,是年輕的男人。

那次的擁抱,力道驚人。已經看過電影整整一週的現在,我打字紀錄,仍然淚流滿面。

決定面對死亡的母親,是如此堅決。也是終於解脫的時刻。

最後母親伸出手臂,將長子推遠,令他下山回去。還把唯一僅剩的食物,互相推托之後繫在兒子背她上山的竹座椅。

一走出墳場,雪便飄下來了。詛咒解除,兒子開心地奔回去,看見雪地中,老母親莊嚴靜坐,雙手合十,面容完美而沉靜。

「下雪了,下雪了。母親,我們回去吧。」兒子於是喊著。

老奶奶張開合十的手掌,輕輕晃動右手,再一次拒絕,再一次道別。

兒子就真跑下山了。




回到家裡,媳婦完全擔起老婆婆的工作,二兒子又帶了新的女人回來。長子辨識著母親留下的舊衣物已經穿在新的人身上,驀然,眼前再次浮現她靜坐在雪山骸骨之間雙手合十的景象。

力道很驚人。

steph問我感想時,我說,覺得必須要真正面對生命的人,才能面對死亡。在那樣的環境裡,生命的進行,主要意念全在於努力讓生命能夠延續,實在太辛苦了。死亡,作為一個好的終結,能有莊嚴的安排,確實很美。但那個道別實在太強烈。看完電影那天晚上我幾乎無法入睡。我善感愛哭,但在小螢幕前泣不成聲,並不常見。

以現在物質生活較不匱乏的時代,雖已經不需要遺老上山,但死亡仍然是無可避免的。並不是每個老人家都已經學會了怎麼面對死亡。想起人在異地每次都延遲接獲的親長過世的消息,卻不能如何,連祭拜都來不及、都無甚重量。

生命漫漫,相遇一遭,最後卻是如何?卻該如何?

我永遠會記得,雪山骸骨間,老婆婆雙手合十的畫面。














2010年11月1日 星期一

sextet avec un solo pianist

上午 02:48 2010/11/1 開始日光節約時間,從此時差七小時

我只能想像。我只能想像……

想像那場域會有的人群的腥味,想像強烈的燈光所造成的溫度,想像你萬千準備的身體浮著一層薄薄的汗水。如果我也還在那個城市,我就有可能看見;但我不在了。

網域的無限終於撞到了邊界,我找到了一大堆描述的文字,甚至清晰的、各時期的圖片,都沒辦法真正感受到任何實際的,溫度、溫度,和氣流;和顫動,屬於聲音的顫動。

時空感因為剪接和重組,造成一種太過理性的錯亂;你的身體在那些映照中,顯出一種,非寫實的熟悉感。那麼熟悉,似乎不曾存在。

我說我忘記的時候,就是真的忘記了。學長立刻尖聲回答「那就算了!」回頭和別人說話。那轉折,嚇了我一跳;那不是普通『學長』該有的反應,不在我慣性的預料之內。我於是想起來他也同時是位學姊。關於你,很多細節似乎是賭氣一般,故意的糢糊了,現在打字的當下反而覺得這有種悲哀的幽默感。

我記得纖美的手指,飄忽的眼神,含著菸的嘴唇,鬍渣。我記得肩膀和上臂有大塊的好看的肉,我記得的刺青圖案似乎已經有些改變,又增添了新的部份。

但其他記得你的觀眾也可以記得這些部份,這一點都不私密、不獨特,並不單單屬於我。學長問的,該是只有我記得的事情,而那些偏偏就全忘了。人家說,兩個人相處久了很容易漸漸變成對方想要的樣子。我想我有成功,因為我完全忘記你的行為舉止,這很可能就是你想要的。

迅速確實地抹去一路走來的所有足跡。

這不是一隻沒有長腳的鳥,他只是把腳藏起來了。




當我知道你的那個場域也說法文的時候,又浮現了某種關於命運的幽默感。算了時間發現是驚人的三年半,你若見到我第一句話大概會問得法文進度如何吧我猜。進度很糟,沒天份又不用功的傢伙,呱啦啦亂講一通,只能跟聰明人來往,因為笨人聽不懂。我想好了我的回答,可以告訴你,「我學了一口,國王新衣一般的法文。」

時間是驚人的長,恐怖的是,渡起來無甚感覺。我知道再過半年就到了正確的比例,以形式結構的設計而言,要進入下一個段落了。我都是這樣設計我的作品,便不斷在自己人生中尋找規律性的時間比例。




又是想像,又是想像……,我只能想像,只有想像了。














2010年10月21日 星期四

進入一種想像中的絕境


21:03 2010/10/21 P

真正重新進入音樂院主修作曲,是一種難得的興奮和快樂。已經很久很久沒能感到自己是正在學習新的東西、探索未知的世界。但在新學校裡,紮紮實實地感到,一種重闢天地的欣喜。

仍然是那些作品、那些作曲家,甚至仍然是那幾個片段,但我重新聽到新的分析和詮釋、新的焦點,以致新的視野。試圖描述那種感覺:像一直處在驚嘆之中並無限延長時空。我正在重新認識『音樂』;或許我會重新定義『音樂』。

抵法之前我從未接觸過電子音樂(打譜軟體不算),所以這項目可算是新媒材。開學到現在的一個月之內,除了稍微介紹的電子音樂發展史,還有的就是學習錄音,和挑選錄下的聲音素材。

又是全新視野。直接去審視那些聲音的原始樣貌,是否吻合自己要求的美感。那麥克風專門錄製細微聲音,像是把世界放大了似的,去聆聽。而那些細碎的事情變得巨大時,呈現一種時空錯亂的抽離感。到目前為止我都還感到十分有趣。假期放完後,就要開始練習組織了。

有時仍想起,這就是高一時幻想著要抵達的場域,真的到了,原來是這種感覺。十年前要如何想得出現在的自己?那種不可思議卻平常存在的感覺,無可形容。只是記憶還清晰地刻印在,第一次赴音樂院考試的時空感。

還是那幾張沙發、那些窗戶。地毯上的污漬也從未改變。不知道為什麼,記憶只停留在第一次赴考的景象。

現在日日經過過去一再反覆想見的場景,仍無法停止,去想起那時被拒絕的感受。特別是無法忘記,第一次赴考的寫作測試。在關琴房的十二小時內(其實那天只在琴房裡八小時左右)的焦慮和痛苦,心裡聽見的無助,之後一天的大哭,和第三天看見自己竟然被接受了。不知道為什麼,還想不出原因的,現在想起那些情境仍然會感到鼻酸,甚至就流下淚來。

那時似乎進入一種想像中的絕境。

雖然兩日後,新的路又直鋪在面前,等著我往下走。但那絕境的記憶竟無法一時抹滅。我真不知道,自己會為這件事情感到這麼難過、痛苦的記憶會如此深刻。




聽說今年冬天,歐洲會是千年之最的低溫(新聞報導說的,聽起來很美)。果然才十月中,夜裡氣溫已經降至接近零度。新租屋處有好的暖氣,又備好了厚床墊和棉被,特別是能天天去夢想了十年的音樂之城學習新知,為能過到這段生活著實感到滿足和幸福。

若沒經過前幾年的經驗,或許就不會感到為,睡暖吃飽、天天去上學,作品順利寫出來等等遭遇,有這麼難得。

有天和同學們一起在走廊上,準備去校門口曬太陽時,突然打從心裡很希望時間就此停下來。但明知道不可能的。

只能好好把自己放在裡面。














2010年9月17日 星期五

夏秋之際


19:09 2010/9/17 P

之一‧自煮

其實我現在已經沒有像以前那麼排斥作飯了。原因是越煮越好吃,而且,身在異地又想追求味覺記憶的審美,就必須自己作飯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這次終於選到合適的馬鈴薯(這款物事在這,是百百種,顏色、質地、脾性……),燉煮的時間拿捏得當,新近一鍋的咖哩好味道,特別是馬鈴薯的口感極佳,細膩柔軟不太過鬆散。配著軟硬合意的白飯,吃得十分滿足。

這次因為匯率大降,生活稍微闊綽一點,加上之前拜訪X老師時,或許是自己面色真的太過憔悴,居住巴黎的一年半之間衰老得太多,老師不得不開口提醒,說:

「如果花的不是錢,就會花到別的東西。」

從此深為警惕。無論是待人接物或對待自己,都要仔細關注。

於是不隨便挨餓了。太餓沒辦法開火時,就在街上隨便找一些偽日本餐館吃了飯。大概是因為費用太低(大約10euros到15eurls之間),只能說,食物難嚥至另個境地。

此刻吃著自煮自食的雞肉咖哩飯就感到,特別愉快、得意。也對能擁有灶台感到幸運。




之二‧群

在中文被稱之為新生訓練的journées d'orientation兩日活動中,結識了好多位新朋友。有新的作曲班同學,和其他同學校的台灣人。

班上同學有一位哥倫比亞人和一位智利西班牙混血,是西班牙語系;另有我和一位中國男生,講滿州話的;最後還有一位韓國女生,韓文名字中文翻譯會叫做金智美,說韓文。大家在一起用法文,但要不發音要不構句,彼此需要很花力氣才聽懂,閒聊變得比以往更加吃力。但整群人整天牽扯在一起的感覺,令我很難不笑起來。過著落單的日子,好久好久了哪。

即將加入一個團體,擁有一個團體間的身分,是什麼感覺呢?雖然充滿恐懼和不安,但還是免不了雀躍的。恐懼於自己不夠優秀,天賦不到;但雀躍於,總算把自己推到這個環境裡,給自己新的機會。

一場場給新生的演講裡質問著,「你們來這裡做什麼?」「做音樂?做什麼音樂?」「為人做音樂?為哪些人做音樂?為哪些人做什麼音樂?」

無論如何都很高興自己能有勇氣和力量,和一切幸運的條件,終於把自己領到這個環境,將為自己累積新的高度。所有人都警告作曲班新生:

「你的工作將會非常非常重。」

但面無表情漠然應對的我們五個人,想必都是,躍躍欲試的。是試煉呢,令人興奮的試煉,即將開始了。




之三‧新橋

花了整個暑假看地圖像在尋寶,最後選定的房子在新橋附近,美麗的街道和永遠紛雜意亂的人群。

終日優雅的河岸旁,咖啡座裡盡是水波一樣的笑靨;行人在這樣精心點綴的區域裡,總是視線飄散地逛著,一切都顯出正在搬家的我本人完全、完全地,無法融入(苦笑)。總是匆忙,身負重物,對那些晃蕩的人群感到一種因嫉妒而產生的小小的怒意。

已經入住一個月,但因法國人辦事效率驚人,所以至今水龍頭和水槽、浴缸等等問題都還懸宕著,等待解決。甚至電話和網路也不知發生何故,而暫停施工。

我呢,我自己也和法國人不相上下的辦事效率驚人。說要買床,卻已經睡了一個月的地板,睡得都要習慣了。但天逐漸冷了,秋季抵達,還是那句「如果花的不是錢」警語,我會即刻把床買好的,照顧自己別生病。

搬入新居的一個月以來已經感冒兩次了呀。




之四‧真實

之前最喜歡玩一些網路上可以佈置房間的遊戲,比如臉書的寵物(牠有整幢公寓很多房間可以放傢俱),和餐廳之城(這比較沒什麼好擺設的,但可以安排動線);現在真實給我一個空屋,讓我在裡面填上事物,雀躍之餘是感到從未理解過的困難。首先空間感,其次動線和生活習慣;光線、工作時的坐姿、風的方向等等,這都是網路佈置遊戲裡不曾遭遇過的。

最後還有一個比較明確的限制:網路上是用虛擬錢幣,花了無感,但現實生活中花的是euro,即便匯率大降還是必須經心一番。而即便是三年五載,我還是沒有真的要變成巴黎人的打算,所以必須考慮之後離開的處理容易。

就這樣,再三拖延,直至開學前夕,現在是最後期限。一定要在見主修老師之前把事情辦妥,穩當下來。整個暑假都沒有創作的想法,真可怕。但為找傢俱倒是學了很多從前不認得的法文單字。




之五‧接觸

真的去擺攤了,以前大學時代講過N次的事情,真的終於做到了。目前擺過兩次:一次在新橋,一次在奧塞美術館;兩次時間都差不多是一個半小時,都只遇到一個顧客。

原來賣出作品的感覺是這樣啊,真的非常非常開心、有趣。是誰會喜歡我的東西呢?第二次遇到的顧客是一對母女,他們講法文,所以我有機會簡單地介紹我塗鴉時的想法。這些交流的機會,我想很久很久都不會忘記的。

雖然很有趣,但不免還是感到,一切有趣建立在『我不是真的靠擺攤維生』之上。

奧塞美術館門口有一群人,可以稱之為擺攤界,那些人都互相認識。裡面有一些街頭畫家,專門用像是電腦輸出的筆法來畫巴黎風景,還有一些街頭藝人、或者賣水的。

其間那位賣水的先生一臉愁容。於是我更加警惕,清楚意識著,我的樂趣和真實或現實社會之間的差距。




之六‧起

非常非常久沒能靜下來給自己打字做階段性的紀錄。原因除了生活慌忙之外,還有深深埋藏著的強烈不安。

明知自己不是真正穩紮穩打那種人,很多事情靠得腎上腺素;也不是真正天賦過高的奇人,只是還有一點小聰明和偶然的好運道。經歷過失敗的感覺,卻並沒有因此變得大無畏,反而是更加膽小起來,希望能因為自己的什麼轉變,而讓將來任何失敗的可能降低。

但恐懼是無用的,甚至恐懼比難事本身更耗神。日子看起來有越過越好的跡象,或許是因為年長,人逐漸變得更冷靜。清晰地感覺著,上一個階段的結束和下個階段的重疊,即將正式交替。

即便是宿命論者,還是好奇餘將發生的事情,會以什麼方式來發生。




就這樣,沒有第二句話,持續。














2010年8月2日 星期一

你清澈的焦慮

20:18 2010/8/2

又是等待的時刻,等待真是痛苦的考驗,慢慢地磨著。痛苦在於,即便是等待,也不能是生命空白的理由。

昨天是八月第一個星期日,臨時想起來下午就急匆匆地去加入Musée d'Orsay前面排隊的人群。隨著隊伍緩慢推進,花了至少四十分鐘才走進館內。最近美術館門口擺放了巨型的Van Gogh的淺藍綠色自畫像,好像又當作季節主打。

是的,我去那裡就只為見他。

以前因為他在樓上,所以都慢慢繞,繞到最後,像是經過冗長的按耐,才終於走到他的區位;但最近因為美術館整修,把他放在一樓,一走進去立刻抵達的位置。

好吧,這次,我就這麼開門見山地走到他面前。

我抵達時他面前一如往常,是人潮聚集處。我不和人推擠,退到上次去時也看見的高更畫作旁一張看展人員的高腳靠背椅,就坐在那裡安安靜靜地等。

突然有種劇場的觀感。

梵谷畫象淺藍綠色,微皺著眉,安靜清澈地焦慮著;而來往的、聚散的人潮在他面前蠕動。

一個穿低胸露背夏季洋裝的年輕女人,背對著他倚在一個穿米白棉麻襯衫的、有著落腮鬍和棕紅卷髮的男人胸口;男人的眼睛直視他的面孔。肥胖的母親牽著十多歲的女兒的手,棕色的皮膚袒露,女兒晶亮的眼睛注視他的面孔,花洋裝裡的母親等待著女兒轉開視線。銀白卷髮的高大老頭背著手,端視他;回過頭來時,警覺的眼神觀測四方,似乎深怕被誰發覺他曾經對他的端視……就這樣,我坐在那裡觀賞著觀賞他的人潮,感到一種持續流動的、隨機的,寫實與荒謬。

而他一雙藍綠色的眼睛,真誠地忍耐著叢聚在他面前的一切。我想起故鄉常看見的,低垂著眼皮慈眉善目的菩薩像,和他雙眼裡明寫著的折磨對位;何不回首,這是癡、是苦。

之後抓緊一個空檔,趕緊自己劍步上前,果然得到了一個單獨與他相對的短暫時刻。50cm的距離,檢視他的特殊的私密的筆觸,複習他唇上乾燥的血紅裂紋,而後轉身離開,霎時間奇異地感到自己獲得祝福。

離開前還看了他的教堂,教堂前的小徑,教堂之上的流動的天空。




傍晚,歸程不知是因為掛記還是迷亂,竟一直沒找到公車站牌,徒然走到即將租下的新住處地址,在那裡痴痴仰望了或許有二十分鐘。已經忘記房間內部的空間感,很想再次入內,盡快地占有它。和房東約定的日子,是十天後。

就像終止式的時刻,屬七和弦六到五、四到……三,解決前的等待。

是啊,那種因為吸引和誘惑不知是減輕還增重的痛苦,是張力、是色彩。














2010年7月4日 星期日

體內的火燄

寫在 16:16pm 2010/7/4 Paris(第三人稱:p)

出發前第三日,她在家裡最大的一張床上翻來覆去地滾動並且高聲地說著話,囈語一般的叫嚷;那時她感到體內有著燃燒的火燄,由於那正是自體產生的刑責以至她無處可躲,只能以消耗掉全身體力來減輕痛苦。

這種被燃燒的折磨知覺對她而言不算太過陌生,有意識以來已經發生過許多次;她甚至還為這種情形畫過一幅圖,叫做『瘋狂發洩體』。

體內有種必定會爆裂而出的、有如岩漿的滾燙非物質;若得不到釋放,除了極端痛苦也會為她帶來毀滅。

現在要考慮的事情:推出體外的,會是什麼?




出發前第二日,她昏睡了幾乎廿個小時,為維持生命所該執行的一切瑣碎,幾乎都停止了。她不吃不喝儘管睡。也該了,前一天那樣盡力地排除身上的氣力,任誰都要感到極為疲倦的吧?

她睡得像是已經死去。




出發前最後一日,她在天未亮的凌晨醒來,定好車票,突然從島嶼最南奔到最北,製作了一批可以在島嶼上流傳的,她自己也弄不清楚價值的貨幣。

為此,北上前她雀躍得像是雛鳥。

即將把自己的一些碎片的複印,流傳在哺育她的人境;她想不到是哪些人,會將她印製的有著花紋的、實際上沒有對等價值的小鈔票據為己有?

她選擇了並不太過鮮亮的材質,撫摸著印在厚實白紙上的紋路時,總感到仍有些失望。那畢竟是複製品,不再絕對真實地,就是她本身。

但那仍然是她,她知道。撫摸著線條在印刷後所造成的極為細緻的突起,一種又陌生又熟悉的感覺。

這些紙片,已經成為在她之外的獨立的個體。




出發當日,她攜帶著經由多次練習終於不顯得太過沉重繁複的行李,再次道別島嶼;因為緊張和懶惰天性對冒險的抗拒,手指關節又莫名地疼痛起來,顯得毫無力氣。

但冒險是必然。儘管佔據內心一方的強烈勢力表達著『把我收回無盡黑暗的蜷曲睡眠』、『瓦解、卸除與灰飛煙滅』,另一方堅持且靜默地為了承受體內的火燄、為了如何溢洩,試圖尋找更美好的可能。

現在是抵達異域的第十日,那些不具確切價值的鈔票仍未開始發散,但卻是她對她自己的正進行著的、最愉快的遊戲。每每想起她總會輕笑起來。




不論多麼微小,她想,總算是具體地和世界打了一個輕輕的招呼:

「嗨,我在這裡。」














※2010年6月某日晚間攝於淡水河邊。

2010年6月7日 星期一

記憶的氣味令人眷戀

上午 05:56 2010/6/7 K

近日一直在找的食物,都是童年的記憶。養樂多(現在同品牌出現好多種不同顏色的包裝,售價一再飆高;我只喜歡原典版)、蘋果麵包(其實並不多麼可口,只是那樸質的香氣太令人感到熟悉了)、lonely god、桂冠芙蓉豆腐淋上柴魚汁、盛香珍荔枝蒟蒻椰果、義美小泡芙和蛋捲、統一布丁(和養樂多一樣出現好多種不同顏色的包裝,我只喜歡原典版)、森永牛奶糖(原味!)、還有一種我忘記品牌的巧克力(是不是叫作滋露之類的名字),有奶油、草莓和咖啡牛奶三種口味,是小小的長方形,現在雜貨店或小超市的櫃檯上還經常能看見。我最喜歡咖啡牛奶口味。

昨晚在大賣場的乳品區冰櫃前仔細張望,找不到小時候也很喜歡的一種奇異飲料,『金椰子』。是乳白色的,養樂多瓶一樣材質類似身形但放大,掩在瓶口上的是綠色和金色的鋁箔圓片;喝起來甜甜的有椰子香料和乳汁的香氣。架子上看見乳瑪琳時都不由自主地上前去撫摸,但其實最近很少吃吐司了。

今天是阿公的忌日,是以昨晚特意去採買,腦海裡浮現幾種和阿公在一起時所印記的氣味馨甜。

我四歲之前都是和阿公阿嬤一起住在高雄火車站附近一棟臨著馬路的透天厝裡。那時的生活有些規律的記憶。

早上阿公是一定要烤土司的,總是烤得過焦,經常得刮去一些太焦的部份,塗上乳瑪琳。

那時家裡有很多個馬克杯,記得那時吃早餐,桌邊的人總是很多很熱鬧,好像小叔和三叔都要早起上班。

我人小是不能喝咖啡的,都說咖啡有礙孩童成長,但人小並不考慮那麼多,只想著那是大人才能喝的神秘飲料,便十分珍貴。阿公不太說話,但把我骨碌碌的眼睛看在心裡,有時會靜默地笑著,邀請我喝一小口他馬克杯裡的飲品。

就一小口,我總是十分感激。

那是沖泡的咖啡牛奶。奶粉品牌是克林,咖啡或許是麥斯威爾,我弄不清楚了;另外還會丟入方糖。方糖的包裝是綠色的長方形紙盒,有兩層色塊,下面深色上面淺。

這趟從巴黎回高雄,過幾天,母親果然帶我去元亨寺,參拜阿公的靈骨塔;我還攀上梯子從小窗口去看阿公的骨灰罈。

完全出了自己的意料之外。我走進屬於阿公的那層塔櫃的轉角,捻著香,心裡默禱的第一句話:

「阿公,妞妞長大了……」眼淚就撲簌簌地落將而下。是我從來無可預知的洶湧和豐沛,雖說我本來就愛哭。

我無聲地道訴著自己幾年來發生的所有故事,不知道哪來那麼多委屈,眼淚順著尖下巴匯流,完全滴濕了自己的領口。

沒有人著實地理解我在做什麼。沒有人理解我。

我承認我的失敗,但我不能接受那些所謂不用功、放逸或不務正業的責備。從我決定要主修作曲以來,逐漸長成的我比起十七歲之前的一切累積都更加積極而熱烈。

無可言說一種似乎是發現天命的迫切和興奮,引導我走到現在的地步。

十七歲之前認真練琴,很多時候是懈怠的,鼓舞自己的聲音總是「不要被人瞧不起、不能讓父親失望、一定要表現好、一定要爭氣」,每天幾個小時的刻苦練習,一再地反覆那些俗爛的樂段(以現在的審美而言);一次次的加快速度希望手指克服所有運作的障礙,累積習慣讓自己逐日轉變得飛快而確實,令人炫目。

一直都在爭成績,頗為優秀了但總是爭不到頂。

多年後的現在回顧當時的癡傻,清楚地看出當時沒有信心和力量去確立的盲點:我早就就知道評審不公平,但總認為如果好得過份了,他們會沒辦法繼續不公平下去;但我錯了,他們就是可以。

我甚至並不確定他們是否知道什麼是好,是否願意肯定或選擇好?等我一再成長,偶而遇見過去的師長,才驚覺,過去高高在上的、似乎可以評判我是前後左右的那些個人,在短短幾年間倏地變得矮小了,我總因為不適應而愕然沉默。

是的我知道自己是個傲慢的孩子;但那種高下立見的分別不是光靠傲慢就可以疊出來的。

等我主修創作之後,反而沒有拿過任何為創作而得到的榮譽了,過去隨手參加的比賽以素人之姿還可以贏到不少個獎呢。我知道所有長輩都懷念我經常捧獎回來的過往,但我無可表明的,即使很久沒拿到什麼獎了,我卻比過去還要更加確定我要做的事情。




阿公在我的記憶裡大多時候都不說話,非常安靜。那透天厝若我沒記錯的話共有五樓高,伯母和阿嬤都在一樓忙著,我自己睡在三樓的房間裡經常醒來是一片漆黑,獨自哭鬧也不會有人聽見。一直到前幾年,好多次我在黑暗裡獨自醒來,驀然仍記起幼年時在黑暗中獨自醒來的倉皇失和措激烈哭泣。

長大一點我就學會拿著小枕頭奔下樓,阿公總是坐在樓梯旁的辦公桌前,抽著菸,玩撲克牌接龍。看我哭得眉髮盡濕,會把我抱起來,讓我爬在他的椅子上玩。

後來我跟父母回家,開始上學就較少見到阿公了;所以我在家天天被吼被毒打的情形阿公並不知情。就像生命最初那幾年,醒在黑暗時總要慌忙投奔那模樣,阿公在我的記憶中一直是最溫柔、最靜默的存在。

那日捻著香,站在塔櫃前咬著下唇淚流得近無聲息,我真實地感到一種已長為成人的重量和艱難。




再沒有一個處所能讓我在倉皇無措時明確地投奔過去,而我也不再擁有任何投奔的理由。選了什麼,就承擔到底;成敗都在自己身上,自己手裡。

度過了無數次反覆堆疊鍛鍊的童年以致十七歲的分隔有如登台前的準備,生命已然在我眼前開展。一定要活得盡興、不後悔。















p.s.其實我曾經注意過Jean Genet特別做出的一種『我是因為錢所以才決定寫些唬人的東西』的態度。感到很好笑。他從不隱晦自己的性向以及任何內心的脆弱和卑劣,卻隱晦創作的天性的驅迫和慾望。

是不是認為這種情感太凡俗了呢?

p.s.s.2008/8/18 大約正午。

2010年4月29日 星期四

春末,我過著女孩兒的生活


16:12 2010/4/29 à paris, chez miao

數了數,再要經過兩次日落;第三次日落時我就會去到機場、第四次日落時我就會返抵出生地。

如夢似幻,卻又都是真的。




15:03 2010/4/12 à paris, rue chardon-lagache

事實上我是個家徒四壁的人。

明明身上都沒什麼值錢東西,但搬家時還是那麼大箱小箱的真令人疑惑;仔細看,真正重要的東西極少。身上累贅的,簡直像收破爛一樣,盡是些,複印的樂譜、舊衣服。




17:57 2010/4/11 à paris, rue chardon-lagache

今天手洗些衣物,浸泡在肥皂水裡一段時間,我回頭聽見細細密密的群體氣泡破裂的聲音。

側頭聆聽,潮潮疊疊的,有時突然發生一些微小的興起與衰落。




15:41 2010/4/29 à paris, chez miao

甜美寧靜的生活,香氣無盡淹然。

細心切著水果,觀看神奇的剖面和鮮艷的色彩,感覺到自己正過著一種前所難有的,女孩兒的生活。

當我的作曲家朋友們正在持續地奮力於專業技能的累積,我卻放下拯救世界的任務,漂浮一般,過著像蝴蝶那樣緩緩搧動翼翅的日子。

這並非時間空下就能擁有的光景。

我還是免不了感到慌張,但氣氛太令人迷醉了。

有時軌道上會有列車通過,我聽著嗚嗚的鳴笛和通過鐵軌時必定發出的一串串節奏。旅人或許在車窗中曾經撇見我們這扇掛著青綠絲線的小窗。

你們將去哪裡?開不開心?什麼時刻即將來臨?我們會否再相遇?














2010年4月21日 星期三

沙洞街最終章與之後

上午 01:28 2010/4/22 tw

今天出門時剛過午,還有一點雀躍。從來『流浪』都只是一種氣氛用語,若是小心些,在長輩庇護下這狀態其實不太容易成為事實。

這是第一次我開始認真考慮,要帶著行李去住哪裡?偷偷躲在圖書館?才剛剛考上還沒拿到學生証的學校琴房?還是徹夜不歇的咖啡館?若我是個男孩,說不定會挑戰睡地鐵短暫幾天。

真正的沒有居住處的感覺,非常新奇;我知道這是從未真正貧窮的象徵,也因此感到自己這場生命從過往至今,是深受蒼天寵愛。

昨晚午夜我終於把沙洞居所有東西都搬空了,相當幸運地以30euros的價格租了一個地窖存放家當兩個月。身上只有日用品、筆記本、和正在進行的手稿。

早在上週六解約手續就完成了。經過一連串再三地退讓和爭取,我終於一次拿到房東自己收走的仲介費用一個月房租 + 當作押金的三個月房租(法律規定是兩個月以內) + 因廣告不實,房東賠償的600euros(半年內每月房租降100euros),扣掉房東要我賠償的高架床垮掉費用50euros(因為自己犯錯不小心先把失事現場整理過了,賠償此價我認為合理)+ 住屋稅68euros(我沒看過單據,但我確實知道有這筆稅收,價格也沒差很多)+ 房東要我買走對岸製作的電磁爐10euros,加加減減地我拿回感到滿意的金額;剛剛才兌了支票,希望沒有問題。

和房東談話拉鋸金額的時間太長,導致當日無法真正搬遷(包裹整理得整齊漂亮卻手腳太慢,我也得負時間責任),當晚近午夜才拎著小背包投靠西蒙小姐的朋友。

沙洞居那棟公寓大樓有兩扇公用門,第一扇用密碼,沒問題;第二扇需要鑰匙。我和房東商借但她不願意我也就作罷。我的行李通通扔在頂樓某條小走廊上,需要第二扇門的鑰匙才能拿得到。於是星期日我完全無法進入。星期一宜靜學姐帶著男友Marc陪我搭公車搬了一趟,晚點一個人拎了微波爐再搬一趟;星期二自己搬兩趟,才總算完成。

最後一次搭上電梯,在頂樓走廊裡徘徊檢查有無遺漏時,確實在幾個經常駐足的位置拍了照;但搬遷仍令我極為雀躍。這很不容易,要知道我多麼容易眷戀。

這次搬家採用『夜間公車方式』,相當銷魂。rue chardon-lagache 54到58號之間就有公車,可以直接抵達地窖。也就是我只要負責把行李從房子裡拿出來,等到公車搬上去,搭到終點站搬下來,再換要出發的公車搬上去,就可以抵達出租地窖的路口。

行李很佔空間,所以一定要夜間進行才有公德心。整輛公車可以暫時變成搬家專車。




現在台灣時間是上午 01:53 2010/4/22,我將滿26歲又三個月,人在剛剛對過支票的銀行對面隨便一家café點杯café créme 3euros從下午四點打算待到晚上九點;因為太餓,多點了一份叫做sandwiche de paris的東西仍是3euros,最低價基本款(笑),內容是棍子麵包夾火腿片和乳酪,餓了什麼都好吃。

另外這家店的門牌號碼正好是122。

其實我正醞釀著巨額的感想和廢話與傾洩的欲望,但令人驚訝的是,我暫時喪失構句能力。

或許是專心於漂浮的狀態無可自拔。




人的一生,隨著歲月的累積,感官會逐漸遲鈍退化;同樣的聲音,和一只剛發育好的小耳朵相較,多使用了廿年的老耳朵會硬生生地失去很多泛音數量。

能坦然地認清這件事情並開懷大笑的作曲家並不多。

據說視覺也是如此的;孩童看見的紅色,不會等同老人看見的紅色。即使是同時間空間的同一畫面,是否累積過生命歲月注定讓人擁有相異的感知能力。

除了感官機能尚未發育完全的嬰孩之外,人體一但長成,維持不了多久就開始退化。

那些無法避免的逐日剝落削損的我們能聽見的泛音、那些一天天愈加暗淡模糊的色彩,讓世界逐日慘澹;就像是讓出空間,讓已經累積過生命的人們,能夠用思與念的力量,重新撐起萎縮的組織。

或許紅已經不再是童年是看見的鮮豔的紅、或許泛音已經折損至少一半(其實我還沒卅歲,感知能力沒耗損得那麼誇張),但我接收後的反動更繁複更雍容了。




瘋狂地想要盡快回到台灣。身上帶了比平時更多的錢,因為沒有地方回返。用錢買食物而不是食材。會把自己落入這樣的情境絕對是極為愚蠢的,但我還是痴痴傻傻地笑著。

不能說不害怕,但要說不好玩,就又太不公平了。

祝一切安好。















※照片攝於st. michel教堂附近的一座橋上施工的鐵網架。那天傍晚和新朋友bd在一起。

2010年3月13日 星期六

麵包師傅吳寶春獲獎系列報導讀後

烘焙大師世界盃(Coupe du Monde de la Boulangerie):

「吳寶春師傅所抽到的簽次順序是八位中的第八位。 他帶著一份觀摩及挑戰的心情於法國時間三月九日上午六時進場,並於三月十日上午十一十四十五分公佈成績, 打敗了勁敵法國及日本隊,得到第一屆世界盃麵包大師賽的冠軍頭銜。」



8:24am 2010/3/13 P


我特別感動的部份確實是很多份報導都詳細撰寫的,寶春師傅親口提及的,品味問題。

品味實在是,一個弔詭的辭彙。那不一定多麼清晰具體,卻關係到是1亦或0;對我而言說不清什麼是標準。

他陳述著,「因為從小貧困,沒吃過好吃物,不知道什麼是美味,當然也做不出美味。」這段落完全吸引我,讓我再三去翻找寶春師傅其他的生命故事。

我似乎看見三個明顯階段:最初領他進門的師父、調教他品味的師父、後來遇到支持他的老闆。從工,到藝,到終於成就。

曾經看見過很多作品壞品味。這或許是令人悲傷的事情。在我初初進入切身的貧窮體驗時,曾經反覆思索我去做作品這『舉動』的意義。貧窮所感,讓我重新去意識,生活型態和去建立型態的非必要。

在真實的貧窮和切身的飢寒中,美是不是還那麼重要?

貴族家的孩子因為從小看慣經典,確實容易一出手就有好品質;那經常是無此境遇的貧窮孩子,努力萬千也達不到的另種氣質。但這是宿命嗎?

我也想起恩師大潘在我將離開學校之際才開始多次聽他提及的詞彙:『造化』。

多麼美好的故事,讓寶春師傅相遇人生中那三位重要的人物。他陳述自己曾經遭遇的瓶頸『味覺盲點』,和自我突破的過程;或許審美的經驗在幼年時即不上富裕人家的孩子,但是並無損於他本質的性靈。他無所畏懼地把自己推向不同層次的覺知能力、帶領自己進入新的境界。





另一篇報導裡開頭敘述,記者訪問寶春師傅第一次參加國際麵包大賽(Coupe Louise Lesaffre),賽後他便在國際烘焙界中闖出名號;但問他過程中印象最深刻的事情是什麼?他回答的,卻是抵達巴黎北部第一晚,天上落下的雪。那是人生中第一場雪。

「好美、好美,我拍了好多照片。我還打電話回台灣告訴孩子說:『爸爸看到雪了』。」

「這是我用自己努力爭取到的一場雪!用二十幾年爭取來的……。」

只能說我一讀見這段落到就鼻酸。我覺得我很能明白,真想說,我懂,我懂!

當然我是太幸運了,沒資格相提。我人生的第一場雪,2008年初冬,都還是雙親長輩給我的禮物。但在苦澀的累積過程中,偶然乍現的幻美的片刻,好像突然觸摸到命運的質感。

是如此這般的深刻。





看見這次烘焙大師世界盃(Coupe du Monde de la Boulangerie)比賽的報導,特別激動、興奮甚至令自己感到驚訝;除了比賽地點是巴黎之外,翻查資料才發現,離高雄家裡不遠就有寶春師傅擔任主廚的麵包店,但這種近距離的感覺或許不是重點。

法國烘焙業世界聞名,這裡的麵包師傅向來是極為驕傲,人們也十分敬重;烘焙是需要嚴格訓練的技藝。

但實話時說本人就是不喜歡吃baguette。直至目前為止從未自己花錢買過這種東西。初到巴黎時宿舍提供的早餐順便還要當午餐吃,每天都要吃一兩頓咬嚼起來臉部肌肉勞累的棍子麵包,即便附近有比賽得獎的店家,卻完全是不良記憶領先。

現在好啦,不用迷信法國麵包了。以寶春師傅為榮、以他樸實的野心為榮。(說不定我首次自願購買的baguette就是台灣人的作品。:p)















p.s.照片為網路蒐尋所得,為寶春師傅和獲獎作品【米釀荔枝】麵包合照,若有侵權敬請告知。謝謝。

2010年2月19日 星期五

彩虹散去後,我實現了一個願望


20:51 2010/2/18 bg放榜

每一步我都跟自己說要穩穩地踏過去。

準備一直都不夠充分(不知道為什麼總是沒辦法完成TB希望我做到的作品份量也沒有完成任何一份考古題),但考試真開始之後持續保持鎮定。這次從第二關卡考起,choral和指定元素寫作都像長跑高手那樣速度穩定地貫穿整個考程(choral部份,因我隔天就請D老師幫忙批改,感覺還是寫得很不怎樣)。

考程第一天和第二天中間空一日,是除夕夜。我大著膽子去M學姊家和一幫朋友圍爐。有四位抵達巴黎的北藝校友和一位香港人、一位日本人。那天晚上我練習在眾人面前拉二胡。(謝謝學姊和全部人!)

自己很高興的部份是,雖然前一天跟人圍爐過節,回家自己又讀譜一陣,導致只睡兩小時多就上戰場;但那天穩穩地撐過十一小時,寫得很順,自己覺得成品蠻好(笑)。

公佈進入決選當天晚上隱忍了數日的感冒終於爆發,喉嚨疼痛蔓延。隔天管弦樂寫作原本給12小時發揮,但只寫了七小時就交稿了(寫完了而且也不知怎麼修改加上身體太不舒服)。

分析口試和樂器演奏(帶二胡去演劉天華《月夜》)都平穩通過。昨天要離開前看見負責籌劃考試的尼古拉斯先生對我裂嘴大笑 。

努力準備的作品答辯完全沒施上力氣。今天口試時,評審幾乎是沒問關於音樂的問題,劈頭就是:「首先,我們學校學費不貴,但是巴黎生活費很貴,您能住下來嗎?其次,您的法文雖然已經取得我們學校要求的文憑,但作品分析和電子音樂課的法文都是十分艱難的,您確定您能勝任嗎?您的專業程度是不錯,但我們要考慮很多方面。」

口試完因為完全不能介紹作品而感到很失落。把前段時間為了祈福而抄寫的金剛經最後兩頁拿出來抄完,接著決定提早去見TB。




還沒抵達學校就在路上見到TB笑容滿面地對我說:「我不是跟妳約三點嘛?」

我笑說是啊但我考完口試了。

「噢噢噢!」

其實bg入學考真的是巴黎音樂界的盛事。最優秀的作曲家幾乎都出自於這間學校,而這些人會想起自己當學生時拼命且痛苦的記憶而感到十分溫馨並重新興奮起來;就像當過兵的男人那般,喜歡這話題。

接著就是啦啦咂咂地和TB報告考試內容。TB對評審不關心我作品一事表示不認同。於是我花了8.80元和老師一起各吃一頓生魚片套餐。我要求全部都是鮭魚,算是鮮甜好吃。慶祝考試結束。

之後上了一堂主要是介紹電子音樂器材的課,途中有其他考生打電話給我,TB很聰明說應該是成績公開了,但我盡快掛斷;我說我正在上課,等一下回覆。

(果然那時就公開了。但三小時後我自己看見也很好。)

17:00下課,走出音樂院時正逢細雨,另一邊天空還有傍晚的太陽;而驚人的是,天上掛了巨大而完整、具體且鮮豔的彩虹。

彩虹就在光的附近,有層層白雲擁繞,好像天堂就在那裡。

我現在看到雪不會起這麼大反應,但這麼強烈的彩虹著實前所未見。連忙在雨中拿起相機拍照無可遏止。

只是彩虹的美就在於它不但不容易出現還稍縱即逝。

我激動難耐地大按快門之際,有位肥胖的黑人太太推著娃娃車經過,我對她指指天上並帶著一定是充滿欣喜的神情,她有點驚訝但滿臉笑意地點頭卻沒抬眼觀看。




彩虹很快不見了。我繼續往bg看結果的路上,猛然想起才剛剛抄寫過的佛四句偈:

一切有為法
如夢幻泡影
如露亦如電
應作如是觀

突然覺得周圍發生的一切都像在提示我一些什麼。






看見成績之後回電話給未來同學,聽她笑著說:「妳在上課我不能告訴妳啊。」另位未來同學笑說:「故意不告訴妳。」

今年錄取人數很多,有五人。要是去年也錄取這麼多人我應該已經考上了。

我只是沒想到,當願望很久好像遙不可及的事情真拿在手上時,也這麼普通。但總算感覺到『不再有空手而返的危險』。




感謝給予我的,和我將給予的一切。感謝我擁抱和擁抱我的世界。















2010年2月2日 星期二

僅存九日



16:47 2010/2/2 P

倒數日期進入個位數。

去年元素寫作考試的印象猶存。很可笑的是,我現在焦慮的原因不只有準備仍不妥當,還包括那些可怕的記憶:當時關琴房的折磨。

雖然那場考試讓我進入決選名單,但那一天連續十小時整個寫稿過程的自我逼迫、到寫完交卷的崩潰(連續大哭整整一天半),所有痛苦都還歷歷在目。

那很恐怖。雖然我不得不承認(也可以說是我很想這樣相信),如果每週來個兩次這種關緊閉的鐵血逼迫方式,持續個五年十年我有可能變得很偉大,作品變得又多又古怪之類的;接著頭髮很快地掉光,全身自動脫毛。

有人說,第二次參與試煉會是最令人不知所措的。因為你已經知道那是怎麼回事,不再能像第一回那樣茫然無知地欣然接受挑戰;但僅只一回經驗又還不夠讓人感到熟悉而較穩定。

我只知道我是沒有錢和時間買第三次機會了,所以這次應該就是今生最後一次。(2009年夏天公佈的考試規則裡,考生限定年齡又下降一歲,但年底發放的報名資料和2008年一樣。如果2010年公佈的限制確實調降一歲,我也就不再有機會了即使有錢也沒用。)

持續感到胃絞痛。最近幾日特別容易腹瀉。

之前和方討論創作技術的必要性,他說:「都是要獻給世界的禮物,如果可以當然希望做得越美越完好,為此而努力地去修煉;但如果暫時不能的話,我還是會把拙劣的作品呈上去。因為,不論如何,那是我全心全意。」(我憑印象自己構句。)

我會為這種態度感動落淚,真的。(是說我本來就水龍頭,但我現在視線又因潮濕而模糊了。)

我是受到這一些鼓勵而漸漸能接受自己的,但還在努力地克服自己,下意識對自己不完好的部份的習慣性迫害(苦笑)。

眼看時間不夠做到TB要求的地步,我決定把握一部份,做到儘可能完整。我要自己安心。我知道痛苦在於永遠感到自己不夠盡力,但,不管有多少……不管有多少,都是我全心全意的。

我就去。













※這是我最後一次把手疊在外婆手上。那天我滿24歲生日,外婆89歲。隔年外婆便離開了。

2010年1月24日 星期日

寄身天地的信賴

上午 05:29 2010/1/25 台灣時間 血

◆華麗的外殼,深藍絲絨

如何面對一本打開就立刻標錯年月的日記簿?如何收拾,一下筆就完全不滿意的一幅塗鴉(而且還畫在標錯年月的日記簿的第一頁)?

我的26歲開始了,將滿第三日。有些不安,但是不乏寧靜的。

在25歲的最末,冬季最初的幾個星期裡,我走進一叉口,令人激動得淚水無聲爬滿面孔。持續五年的痛苦蜇伏,似乎終將過去;新的階段在眼前鋪展開來。我不去設想將會成為什麼,而是期待,將發生什麼?

寂然中傾聽,世界,將告訴我什麼?

25歲最後三個月,我拜入TB門下,擁有了期待多年的、慈祥溫柔的主修老師。他並非不嚴厲,但給予我開闊的可能。他極為真誠並且態度高傲,為謹守純粹的喜悅。我將虔誠地跟隨他───我目光熠熠的指引者。

相信需要勇氣。當我的指引者對我說「請赤腳走過那片碎珊瑚,妳會毫髮無傷的。」,我便要拋棄恐懼地,走過去。

我會做到的。我會。立刻就要做到。

請引領我、請擊碎我(或引領我擊碎自己)的桎梏釋我破繭而出。

我天生是放射的本質,我的心充滿力量。




◆注視著未完成的作品,並將視線拉遠,直至死亡

今天從U手中拿到最喜歡的建築師Goudi的小本作品集。她特別從台北帶來借給我的。美極了那些書中的照片,迫不及待要和真品相遇。

同時聽聞Goudi的死法:

「他注視著未完成的教堂,一直倒退、倒退,全神貫注地注視著他的作品,倒退到馬路上,不小心被路過的馬車當場輾死了。」

疼痛。巨大的疼痛。但是好美。

我極喜愛那些彎曲的線條,美妙如同夢境,還有那些色彩鮮豔的磁磚。沒想到大師是以這種方式謝世。




◆最輕薄的面具,是海苔

生日那天一大早出門上學,在sevran讓D老師批改Choral並聽見他說「好,越來越好了」;於是領了更困難的新題目。下課後趕去取居留證,但辦事處竟然換位置了,只好下週再去。

晚上出門前是哭過的。我認為我不可能被理解。沒有人知道我發生過什麼,卻有太多人想教導我什麼是「該有的反應」。我描述著痛苦,是因為我著實感到痛苦了,不為別的;經過耙梳後情緒容易平復。然而解釋無意義,辯白會讓他們以為我想在自己臉上貼金。

而我,我不打算為任何人把自己假扮成一個現世菩薩或耶穌顯靈,這根本就不善良。

抵達M家之後不久,在螢幕中看見B的影像;是科技連接了兩個異空間。我們就注視著B,把海苔貼成卓別林鬍子、八字鬍、蠟筆小新眉毛(黏在頭髮上)、右臉頰上驚嘆號、藝妓黑牙齒、絡腮鬍(沾滿口水!?)、黑一顆牙齒、黑洞般加大鼻孔……,等她花完兩包海苔(裝扮後完全沒浪費),我和M,臉頰和肚腹都笑得痠了。


現在想起來還要繼續大笑,真無奈,哭完再看還要笑的。這經驗對我而言如此新奇,我不知道,人活在世界上是可以沒有所謂地玩鬧的。我從不知道。而那些場面,有多麼美好。

天使們,謝謝你們在這時刻讓我親見世界的另個切面。謝謝你們的快樂,但願我能一直記得那些芬芳的時刻。




◆寄身天地的信賴

我已經決定要活好。把握擁有的所有資源,往自己的無限可能走去,熱烈地,完成我的生命。

滿26歲第一天,方在msn上轉告辛老師說過的事情:

「寄身天地的信賴 最早這個字的意思是 你信任天地 整個存在 乃至生你的父母 無論他們怎麼認為 或是天災人禍 你都深知他們愛著你 只是出了點小意外 知道這個恩情 並且無論如何把自己活好 這是孝的意思」

「孝就是有那個瞭解 不會因為小事情或他們的態度很壞就覺得該對抗或是離棄他們(包括離棄世界) 不用管他們的指責 不用取得他們的認同 安下心去走 才是孝」

這太美了:『寄身天地的信賴』。我一接收到這句子便多次複製貼在各處深怕丟失,但隔日就發現自己不但未曾忘卻甚將一生銘記。

辛老師的中文是如此精確又如此優美。

謝謝讓我遇見你們。




◆我正要中斷的惡質輪續

輕易的,我可以想見我所表達的我的真實感受,會被如何批評:

「自私、傲慢、冷漠、無情、惡意、無知、不孝、幼稚、懦弱、逃避、龜縮、無能、虛榮、浪費……還有什麼別的?」

只是我不打算道歉了。雖然我對我不打算道歉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但這是習慣,是制約,需要一點時間來改變。

我突然毫無疑惑,對這些早就在我身上被指證歷歷的"特質"坦然以對。我願意承攬你們加諸在我身上的全部缺點(如果『接受』便能使你們愛悅),但我不願意繼續無謂地折磨自己。

阿嬤長年痛揍父親,父親將恨意轉嫁於我;而我尚未生育,我以為該避免的是我未來將恨意轉嫁於我的兒女,但方明白點出,「妳將這些恨意繼承在自己身上。」

長年的自我懲罰和自我封閉,是為極厭惡遭到任何他人責備。為避免犯錯,先由我來辱罵我自己,希望眾人可以省點力氣。但結果總是白費心意的,還反而背叛了最初相愛的自己。

不為什麼,22日午夜我是痛哭著睡著,哭得聲嘶力竭且頭暈鼻塞。我為自己感到十分驕傲。

不管是怎麼開始的、怎麼被培養成長,我從未放棄過追求美的一切努力和熱切。我從未遺忘、從未背棄心目中的光。在那些,足以損毀人格養成的長期暴力對待之後,我仍然信仰美且熱愛這個世界,這是多麼該慶幸的事!

我允許我對一切所謂『正確』全聾、全盲,我允許自己,去遺忘你們不曾理解我卻想將自己的價值觀限制於我的所有行徑(雖然免不了孩子氣的憤怒)。




這是我的26歲。我對這數字沒直覺,我想,它就是滿25歲之後的第一年。















※攝於2009年1月5日住處附近,巴黎一場大雪。『那棵樹在擁抱天空』,這是當時下的註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