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6月29日 星期五

如何看起來很對

Tue Jan 30 05:36:13 2007

如果我可以避免掉總是不斷回想蠢事的壞習慣
或許我行走的姿勢會有所改變
我會看起來會自在一點
向來最羨慕自在的人
他們看起來都很對
不像我
錯誤一堆。
據說我行走總是拖泥帶水
其實我拖帶的不是泥水而是一切反覆的莫名自憐

我總認為自在是貴族的表徵
即使是隻自在曬著太陽的狗都能引發我嫉妒以致憤怒
曾經為此盤腿突然坐在馬路上
心想狗可以為什麼我就不行
後來熱得受不了才又離開猜測是我身上毛太少
總而言之我要怎麼樣才能擺脫那些揮之不去的陰影
我知道那是我加諸在自己身上的咒語
也唯有我可以解除
我不需要成為貴族但可不可以稍微多對一點
讓我可以穩穩地走著不要覺得自己即使長了翅膀
裹了金粉還是會當眾嘔吐或腹瀉。那什麼畫面




幹。饒了我















2007年6月23日 星期六

魄的遺忘

Sat Jun 23 19:41:30 2007
睡醒時就開始不開心。
手背和指頭上有殘留的唾液
擦擦乾

「我不開心。」說出聲來

「不開心。」

可是要堅強地下床
天空明明亮亮




今天,生理期極度準時發生了。
過完中國年之後就一直維持著剛好的體重
和很順利很正確的生理運作
前所未有的偏向『良好』
令人不禁懷疑


「我是不是發育成熟了呢?」


除了對年老的恐懼之外
身體運作順利還是令人頗為愉快




傍晚到市場去花大部分的生活費買水果
挑了絕色荔枝和威風凜凜大鳳梨
和四個小癩痢般的土芒果
心滿意足感到有點太過奢侈
奇異的是
上週買的一串肥胖胖友好芭蕉
不明原因到現在還是青色的
我買它的時候就很綠,因此擺在曬得到太陽的空間
希望它早點熟
現在小水果攤裡跟它同批的其他芭蕉(我問過老闆娘)
大多賣光,僅剩的也已經熟透透
我們家這串卻還處於未滿十六歲清澀大少女
根本不能吃。老闆娘很驚訝說要退錢給我


但我覺得,這串芭蕉是不是在暗示什麼?




成天不開心。不開心。喊孤單孤單
可是一點都不想動手解決
最近是真的對男人不再有幻想也難以引發注意力
前面剛失戀的兩三週內喜歡看骨架纖細
長髮掩面聲音嫋嫋舉止嬌婉端定
媚態淹然
的年輕女子

真好看。好美的小生物

有時情緒上升還懷疑過會否就這次分手後
由情殤轉變為女同
(愛說情殤經常被反駁,說明就是我親手撕毀)
(但還是情殤在我。不信賭多少都行)
不過時間久了之後我發覺
喜歡看美人
不過就像看含苞未剪的蕊花

大塊天地間總會蘊含幾星點發人悅目
即人美、花艷
(突然之間可以很中文的把花瓶理念說出來)
所以對這些靈氣匯集於表像的狀態
欣慕是必然,也總要珍貴以待




我會如此孤單到一直大叫的原因
是因為,發生了前所未有的大遺忘
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不管是誰
那些氣味和面容、習慣的笑靨
眼神、手掌的觸覺和溫度
領口或唇間的氣味
通通忘記了


所幸我存有很多照片
但用處不大
照片裡的人看起來都好陌生
好遙遠
遠得好像是上輩子的事情
怎麼會這樣呢?
這令我很緊張很無措


初戀情人是早就忘了
但是接著在關渡遇到的兩位奇人異士
也通忘了。就很不應該
我不知道要怎麼辦
只就像是往常
弄丟喜愛的物品那種懊惱


由於我太常掉東掉西了
所以一瞬間發現會先痛定思痛
細細回想到底是掉在哪裡
(說到這,醫生好像弄丟他的外套)
然後回頭去找
如果發現得早加上幸運
確實有可能失而復得


可是這回遺失的記憶和知覺
根本不知道去哪找
又不知道掉在哪
連回想的線索都沒有


我就傻楞楞的繼續活著
活得好好的,和我藍色末日兔一樣
成天傻笑、吃啊睡的


我早意識到所有的問題
包括我的缺口
和我對缺口的嗜好
但根本不知道要怎麼對待




能意識到自己身上的缺口
無疑是一種靈明
但這樣纖細的直覺天賦是可以被掩蓋的
當然,缺口也可能因為被捕上了
而消失。


就像雕工華美的木像突然被削成整齊的電線桿。


所以很多電線桿在路上晃來晃去
我就認不出哪一根是我的記憶
哈哈哈,還可以掰繼續




總之我是忘記了,所以沒有很悲傷
我一直試圖檢查那些厭惡感是不是因為恨意
可是我沒有恨的理由
我是不快樂。不開心沒錯
但這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
我早該習慣了


我還是一直逼自己醒來
事實上我的身體很配合我
因為我一直餵她吃她想吃的東西
所以她最近表現得跟狗一樣忠心耿耿又聽話
我們合作起來
一個負責身體的甦醒
一個負責念頭運轉


巴黎,就在不遠的地方
像是我伸懶腰時再多用一點力
就可以觸即的土地


就為了我的遠行,我要活著
醒來。吃我想吃的食物
寫我的Variation
但現在有個問題是
我的Theme被刪掉了。也好




不然最近一直夢見『那個形象』














2007年6月21日 星期四

記清水祖師誕辰預演


Thu Jun 21 13:13:28 2007

6/19(五月初五)一早醒來,原本蒼白絕望且莫可奈何。我知道很多不幸都源自於我的本性自做自受,但自己就是最無法對抗的敵人。醒來,而且是不得不下床。卻毫無食慾不願進食。

當日正是端午,以我喜歡過節的癖性,一定要去買粽子吃。一德行爺爺老板說粽子裡有蝦米,因此我打算只買一個,心想把蝦米挑乾淨應該不會造成太嚴重的過敏。拆開粽子之後吃得很開心,是我從未吃過的配料。(由於我的嚴峻拒絕,母親沒寄南部粽上來。反正她又不自己包,去買大賣場的難吃粽子給我才不要。)決定去買更多冰在冰箱,可以拿回南部給家人試吃。

再去卻買不了多少了爺爺老闆說全店剩下八個。我通買,提在手上正好遇到清水龍隊伍在小廢墟街口休息。就趁空檔去拍那些尪仔和扛尪仔的人,旁邊一輛露天小貨車在我不經意的時刻伸出來一個圓圓的頭跟著我看相機螢幕。

「你是宗教系的學生嗎?」

「不是。」

「是要做報告用的嗎?」

「不是,單純興趣。對傳統習俗。」

「噢噢傳統習俗。」


大約過午,買完粽子正好遇到清水龍隊伍在小廢墟街口休息,就趁空檔去拍那些尪仔和扛尪仔的人。




我回頭仔細注視這位主動發話操持台語口音的男人。大眼睛,長睫毛個子小五官端正竟然令我聯想到陳明才。陳明才也吃檳榔。然後他告訴我前面的偶具叫作尪仔,今天是清水祖師誕辰的預演,他們這支是清水龍隊伍前面有兩隻龍,是「老大教我們怎麼耍我們就怎麼耍的」傳統技藝。都是要練過的。龍還分兩隻,為首的就叫做清水龍,另一隻較弱被戲稱為湯姆龍(?)。

說可以讓我搭便車,以便全程拍照。本人不疑有他非常非常開心。奔回公寓冰了粽子在冰箱,然後換了長褲綁起馬尾,再背了包包內裝相機、筆和筆記本就出發做鄉土採訪去了。一邊興奮得心臟都要跳出來。撥電話給母親說我要去參加清水祖師爺誕辰的預演,有輛車可以借我搭。母親要我用走的,她說「妳體力真的很差」。後來我真的下車行走以拍到更多其他的隊伍,但事實證明要是沒車我一定不堪負荷。

(我感到很孤單。是我把自己逼到絕境的。我不想跟任何人說話。但長期以來習慣的孤獨,卻在炎熱的夏季裡顯得異常悲哀。我認為無法好好和人相處、以維持各種距離但持續的關係,是我的缺陷。令我不知所措的缺陷。並且我經常躁動不已需要被安撫。

可笑的狀態。但我換好衣服背上包包又衝出門,要去進行我的鄉野採訪時感到很開心。似乎可以暫時從扭曲且愚蠢的情緒中脫身而出,做一些有趣的事情。)


我搭的便車主要是神像的座車,沿路經過巷弄持續都有信眾合十或舉香膜拜。站在車邊的就是那位『過去淡水最有名的八家將』長大變成的溫柔父親,車邊是他的男孩。背對著相機站在車上的男人是阿煌兄。




搭上車之後我首先認識了負責開車的男人,姓李,我叫他李大哥。淡水土生土長幾乎沒有離開過,街頭巷尾都是他的好友。剛剛邀我搭車的男人叫阿煌兄,車子後方坐了他的弟弟,白皮膚戴眼鏡看起來算是斯文不太說話。這輛車屬於渡誠宮(位於小廢墟街後方的巷弄中我自然沒注意過),車後方坐了主神像三尊。阿煌兄負責在每個街口轉角放沖天炮,以示訊號開始或暫停。到達一個神明要互相行禮的『場子』,他就回先下車跑到前面路上放置並點燃煙火。應該是尊敬和迎神的表示。阿煌兄的弟弟負責神像前的整把香。

途中發生的趣事:我看著阿煌兄手舉著一盒沖天炮就這樣點燃放了豪氣十足特別為他拍照留念。他說他「很愛放炮」但可以分我放幾次。換我放炮時也學著阿煌兄的姿態手拿炮盒高舉,放起來不至於疼痛但爆竹是在炮盒裡點燃才衝出去的總是有熱度,我拿不太穩。後來有一根炮直直反射,正中運將李大哥的頭。他的頭髮瞬間捲起來,令他很尷尬,整車的人大笑說是神明的意思,他立刻衝下車就進入旁邊的民宅要求剪頭髮。回來之後說那是他同學家。我感到很抱歉但是忍不住好笑。

由於我搭的便車主要是神像的座車,所以沿路經過巷弄持續都有信眾合十或舉香膜拜有點尷尬,因為經常對著我的方向。另外這輛車算是壓隊,由於有神明在,所以也經常有人在車子前先放一大串鞭炮之後讓我們在煙火中通行。嗆壞我了,但深受儀式莊嚴又樸質的性格感動。

運將李大哥告訴我,這是淡水一年一度最大盛事,每到這個時候搬到外地的淡水人也都會趕回來幫忙,家家戶戶會擺起大圓桌請人來『辦桌』,外出的子孫回來團圓。在車上的時間我確實感到很驚訝,因為從來沒看過這麼多淡水人,特別是車子經過小廢墟街,挨家挨戶,每家人都站在門前恭候神明座車到來,擺著拜拜的香案和紙錢火爐,舉著香頂禮膜拜。情景實在動人。讓我在搬離淡水前首次瀏覽了全部的街坊鄰居。大多是我從未見過的(我只見過老太太們呀)。



徒手放火砲的阿煌兄。

他說他很愛放炮,但可以分我放幾次。手拿著整盒沖天炮直接放起來雖不至於疼痛但爆竹是在盒子裡面點燃才衝出去的總是有熱度。





接著隊伍轉往中山路時我就下車步行,往捷運站方向。那裡有『場子』很熱鬧,整條中山路擠滿了人,地上通是黃紙和鞭炮碎屑,這種擁擠的情形比跨西洋年的時候更勝太多。我停在義美和眼鏡行的中間,那裡擺了香案,一男人面孔僵硬深沉赤裸上半身端坐,讓幫手在他身上繫了紅緞帶。之後開始了鼓、和一段舞。男人皮膚是健康的古銅色肌肉條條分明,是東方人式的精壯。這支舞我來不及拍攝,因為所有人忽然蜂擁而上圍起來,我只能墊著腳在縫隙中隱約窺看著,其莊重和狂顛之意在暈黃燭火之下瀰漫擴散。

男人的舞到一個段落便暫停,坐下,展臂。助手在旁遞上一份又一份不同的武器:刀、叉、狼牙棒(還分幾種尺寸),他選了粗的,點頭,笑著握起來,拿在手上繼續舞。

這次舞蹈中配上閃著銀光的尖銳武器,逐漸從深沉和癲狂轉向酒意暈眩。男人嘴裡含了米酒,噴灑在自己身上,接著狼牙棒撞擊胸口,並且一次又一次緩緩地擊在額上方。他的面孔一直帶有恐怖而僵硬的笑容。狼牙棒以一種理性刺入卻連續不斷的運作,在他的腦門上鏤出蔓延整顆頭顱的深血。

舞蹈持續著。直到鼓聲停止,男人以威風八面卻僵硬的姿勢滿面血柱地端坐在神案旁,直到下一個隊伍接近。那是七爺和八爺,個子小的七爺走先,踩著七星步伐前進後退,炫了各種身段,神案旁乩人起身相互對舞,鼓聲震天中神氣十足。

旁有人對天漫灑黃紙,有人舉著各色的大燈火,場面好看極了!頓時氣氛強烈得我無可描述,只是想起我在劇場中看過模仿的場景,羨慕安排場景的人早就見過這情境,我可是第一次看見。就算小時候有可能曾經見過好了,這卻是第一次深受感動。

之後有八家將到來,乩人再次上前迎接。但這次迎接之後又是好幾下擊腦,血流得更凶、更黏稠。八家將可能沒到齊只有四位,都塗了白臉畫上好看的妝,身影如鬼魅般閃動。

幾次有八人轎抬著的神明到來,都要燃放鞭炮讓轎子踩著煙燻而過。那轎子結構精密 棍子和繩子之間的糾纏很引我興趣。主要是那能讓轎子晃得好看。他們要採一種約好的步伐節奏必須配合穩當,否則聽說扛轎的其他夥伴會很痛。

我看到奇特的一幕是:在接近路邊香案的時候有個四人轎歪了,當中有轎夫全身抽續像是癲癇發作,幾個粗壯男人上來抱住,大喊「換人換人」。另來了接手轎子的人,像是癲癇發作的男子過小陣子才恢復,全身顫抖冷汗淋漓。後來聽說那是被附身。

一個乩人不夠,又來一位白皮膚長頭髮的年輕男子。舞蹈及不上第一位,但不久也拿了武器將自己砍得滿臉是血。或許由於年輕,這位乩人擊腦的姿勢較為猛烈,激動卻顯莊嚴不足。兩位乩人面對面點頭微笑,笑容僵硬詭譎。面對面對舞,而後同時有擊腦的動作,直到旁邊的人喊「好了好了」以阻止。


中山路上義美門市和眼鏡行中間的『場子』,兩位都已經見血的乩人一起端坐著,不時相對微笑點頭。




我眼睜睜看著一切發生,腦袋裡盡量轉往宗教信仰面去想。比方說炸寒單爺,經常有寒單爺被炸得跳下車來,眼前的乩人是為錢還是為名聲還是真有神明附體不感疼痛?

路人推擠、訕笑,大聲講手機調笑和戲弄。儀式繼續進行。直到第三位赤裸上身的男人出現,我看見他身上紋的龍爪和他開始的預備舞蹈,知道等下又是拿武器擊腦的畫面,全身疼痛不已,再也忍受不了了,是今晚第一次感到疲倦。異常疲倦。就鑽開人圍成的厚壁之後,闖進民宅的白色窄樓梯(還是在義美和眼鏡行之間),有孕婦站在塑膠凳上開心地看著乩人血從額頭上流淌到胸口,和旁邊歐巴桑的對話。

「黑喜相?(那是誰?)」

「挖咖ㄟ災?(我怎麼知道?)」

兩位婦人花了幾秒中流覽我一臉蒼白暈眩的面孔,看見我不支坐倒在樓梯間裡。


第三位乩人剛剛開始,我已經對這樣血腥的儀式逐漸感到厭膩且極度疲倦。認出熟悉的鼓點,知道是清水龍隊伍來了,上前為行進中的大神尪仔拍照。





在窄窄的白色樓梯間裡我嗅不出任何氣味。光依舊暈黃,人聲鼎沸。我把暈沉沉的頭靠在冰冷的牆上感覺到長髮沾滿灰塵鬈在我肩胛。閉上眼睛。突然對儀式不斷反覆和反覆感到異常厭膩,認出我傍晚搭的便車和清水龍隊伍特殊的鼓聲就衝出人群去坐在車上。正忙著放炮的阿煌兄遠遠指了指我,算是招呼吧。我感到非常難受。想立刻沐浴。

等阿煌兄上車我就開口問起乩人的事情。運將此時換人,原本的李大哥據說暫時去跑龍套(如假包換『跑龍套』!),由於面色灰敗先是遭到問候,我說我看到第三個人又要流血就受不了,被笑沒用。

我開口問了,今天只是預演他就受傷,那明天怎麼辦?

運將大哥說:「那不是受傷。明天也一樣。」

阿煌兄回來解釋得更清楚: 「明天會有另外一批人。這種人很多,是四處支援的。比方說有蘆洲來的也有三重來的。如果他們有需要我們這邊也會有人過去支援。」

「至於那是不是真的有神靈附身,所以不會疼痛?你去問他他也不敢說真的有。哪來那麼多人都可以附身。但有的是真的,動作看得出來。」

他可以賺到很多錢嗎?幾十萬?

「不一定。有些人想要拿錢;有些人想要名氣,每個年齡的價值觀都不同。」 阿煌兄說:「之前我們老大帶八家將出去,老大指定你要起乩你就要起乩,誰管有沒有神明附身。所以,每次有多少人會起乩都算得清清楚楚。」以一種嘲笑的口吻,隨便,卻淒涼無比。

「年輕人噢,你都不知道他有多敢ㄆㄨㄜˋ落ㄎㄧˇ(台語音,我真的不知道是什麼字。剖落起?),都要老大在旁邊喊好了好了好了停,才會停止,有的還喊不聽。我們跟出去,像我帶小朋友,叫他們起他們就起不用錢。」

說著,車子又經過另一個場子,居中坐了一位乩人,面孔穿過一跟兩尺來長的鋼條正滿面流血地點頭,旁邊陪坐另兩位滿臉是血的乩人。此時運將大哥又換另一位,這次是眼睛暴大有點類似某種獸臉的阿鏢兄,他告訴:「嘴裡含滿了米酒,在那穿下去只是麻麻的不會很痛(他又沒鑿過),但是臉頰上會有一個黑色的疤。」

路邊有個男人坐在機車上看熱鬧,頭頂禿了一塊奇怪的肉色皮膚,正在額頭上方是一個橢圓,阿煌兄悄悄說:

「以後你看到有人額頭上禿一個圓形,就是當過乩人的人。你看你左邊就有一位。」

連忙回頭看。是真的耶。

「那個地方受傷太多次已經沒有毛細孔所以長不出毛髮來。」

這時反覆的儀式和繞境的隊伍已經進行到進午夜,架上大神尪仔的人已經走不動了輪替的次數頻繁,傍晚的時候還走的威風凜凜的令尪仔雙手擺盪好看。我就好奇著尪仔中的人是以什麼方式律動的,走得好不好很有差別噢。但一近午夜,那些人都累癱了,神像的手不再擺動威風。直到最後一個關卡是老街的媽祖宮。尪仔們要和媽祖拜會,他們挺起意志力,再走一趟威風凜凜的七星步。




之後就等著卸下尪仔了。

最後一段路顯得緩慢而令人難以承受,在香火繚繞中我幾乎要認不出這就是我日常走過的淡水街道。而且我沒力氣自己走回去了,只好一直跟著隊伍。阿煌兄也累了,一直哀嚎著眾神哪你怎麼不累嘛!和我聊天。問起我畢業之後的計畫,並開口說說他自己的過往。

「說被關,我也被關了四次。不過都關不久,一年或者幾個月就出來了。最後一次被關我爸媽有來看我,所以我決定跟他們回淡水住。他們說,還想多活幾年。做兒子做到這樣,也是很難堪。」

「人在外面混,講得就是義氣。我老大對我很好啊。我之前沒有在做事的時候哪裡有錢就叫我去。以前我就跟過老大的八家將班子。後來我也有自己帶人。但是很累。實在太累了,我們從正午過後開始,到半夜十一點都還沒走到目的地。」

「清水龍就是淡水的角頭。淡水人稱之為黑龍。我老大一直都很照顧我,這次是來挺他的。我沒拿錢。我現在有在做事了,跟著那幾個朋友(指指運將)做水電,不然跟著我姊夫做土水。做土水聽懂不懂?對。水泥。」

「年紀到了,想的事情會不一樣。不然以我以前的個性,哪可能去做工?我是兄弟耶。我做工會被人家笑。可是我爸媽說想要安心過幾年。」

「這個社會啊,眉眉角角。我們去跟酒店要保護費,他一個月淨賺一千萬,我去要一百萬不違過吧?有事情我會幫他擔啊。他不給,我叫小弟去丟汽油彈。汽油彈你知不知道?就是玻璃瓶裡面裝汽油,封口塞布條然後點燃,丟!」

「汽油彈不算軍火。不然要是被查到軍火就是七年到十年的有期徒刑。」

「我們在外面,就是比人面、比軍火,還有算計。總之眉眉角角啦!」

「流動攤販也歸我們管。三重就是這樣。我之前在三重混,跟我老大。不是清水龍這個老大。」

「我熟很多個老大。四海啊竹聯啊還有天道盟,這三個我比較信。他們對我有恩。像什麼天鷹啦、白虎堂我就沒在信。」

我聽得入迷,偶然發問。他也開始要談我。便說起前兩天和師大畢業的高中同學見面,她們對音樂教師的環境和制度還有人口暴漲感到絕望所以決定要做生意,接婚禮或慶祝晚會之類的小演出賺錢。讀完大學,卻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

「讀大學耶。爸爸媽媽賺那麼多錢給你讀大學。」

可是不讀的話他們會傷心的。

「也是。一定要讀大學也是一種壓力。」

看我非常關心乩人的傷勢和生活型態,他抽著菸,目光迷茫地說:

「幾咧郎幾寬ㄇㄧㄚ。」(一個人一款命)

「那是他自願的。我叫他起他就起,他可以不要。他們可以不要過那樣的生活。命運是我們可以選擇的。他選擇要過那樣的生活所以願不得人。」

「你看你,你甚麼都怕。還有什麼用?」

哪有。我只是看到那麼多血,幫他覺得很痛。

「哪有很多血。那不會很痛啦。他都喝了米酒了。」

「你信什麼教?基督教嗎?佛教?」

不是。都不是。我沒有信教。

「都沒有拜拜?」

我媽媽在高雄都拜關聖帝君。

「巧!關聖帝君是正神耶。很兇哦!都對我拍桌子。」

很兇?

「對你不會兇齁?因為你很乖。我不學好。所以對我很兇。」

我心裡對阿煌兄的過去確實是充滿好奇。因為『預演』這個詞是他脫口而出的,否則我真的聽不動那個台語詞句。他說這是『預演』的時候,運將大哥還大聲說咦你怎麼知道要這樣翻譯?阿煌兄說,「開玩笑,我高中畢業的ㄋㄟ。」後來我猜這幫人很可能只有他讀過高中。只有他能隨易和我順利對談、回答我所有提問並比較理解我的思緒運作模式,即使半中半台他講的中文仍然最好。




後來應該是行進到麥當勞那一帶,中途上來一位真的有流氓改邪歸正氣質的男子,手上抱著一個一歲多的男孩,完全不怕爆竹,在有轟隆巨響時男孩還會鼓掌。我懷疑他半聾了,因為那些爆竹聲連我都忍受不住。開車的運將李大哥說,這位中途上來的男人以前就是淡水最有名的八家將,不良少年,但現在改邪歸正,都當爸爸了。

不良少年長大當爸爸仍然粗口不斷和我父親一樣。只是捧著那皮膚白細緻嫩的男孩,即使嘴裡呼喝著,舉動卻溫柔不已。

這一整車除我(和神明之外)都是在地淡水人,路上人群中不斷出現同學和工作夥伴、鄰居,一直聽他們大聲且開心地互相叫喚著互相調侃。然後他們一起都認得路邊的某人。

「你跟他熟?」

「我們同屆的耶。」不良少年爸爸說

「同屆?你有這麼年輕嗎?」

「幹我六六年次的好不好?」

「真的嗎我六七耶!」運將大哥說。

六七年次,擁有一位八歲的女兒,我頗為震驚。29歲,八歲女兒那就是21歲時生的,20歲懷上的孩子,並且29歲,學校裡遇見的大男生,在小鎮裡早以經做了八年的爸爸威風凜凜,要管教女兒寫完國文作業,準備明天的期末考。那位六六年次的流氓改邪歸正爸爸跟W先生同年。所以我回想起W先生的面孔。

這些人,就算風流過胡混過卻也順順地走了人生。我們這幫人就算是多讀書,卻連生活都難以維持到底是怎麼了。




我終於到了小廢墟街附近,就下了車向眾人道謝並道別。他們指示我明天看熱鬧的地方,「最好在麥當勞二樓,才不用曬太陽。」

走進悄無人聲的小廢墟街,雙耳仍然半聾,步伐因疲倦和耳朵而踩不太穩。從擁擠的人潮和能見度很低的香火中回到靜默、空無一人的小廢墟街,人突然凝結,感覺到夏夜的空氣陰涼而我全身的灰塵。

沐浴後立即入睡但並不安穩。隔天6/20(五月初六)正式清水祖師爺誕辰,聽說有起乩的濟公坐在釘子扶手椅上,我關在房間裡面寫一份冗長的報告(關於網路文化和社群討論),因為思緒未定沒再出門。傍晚覓食時看見家家戶戶的辦桌,節日儀式的終了,而我永遠、永遠,就是一個飄盪的外地人。疲倦。可是記憶滿載,又覺得每分每秒,都好重。




好豐盛地,我正在活過。














2007年6月16日 星期六

端午前夕之我是離散

下午 12:14 2007/6/16
我感到孤單
因此格外渴望信件
一些堪以和我比擬的對話
但卻是如此如此不可遇

分手三星期
卻有三個月沒有收到信了
我的靈魂像那株遺忘添水的黃金葛
那樣逐日乾枯、贏弱
已瀕凋零
但我非植物
我可行可動為何
不自己爭取必要的存活意志?
我可以灌溉我自己
以漫漫文字
和思緒

何不試圖設定一具體人物
以我所鏤刻的性格和生之慾念
為我寫情書
由我來看見我
看見我的笑容和舉動
由我來體會我的一切隱忍
一切傾圮和一切雍容
由我來描述
來想像(或說分享)
另一個同時看見陽光、並同時受到感動
卻是不同意念詮釋的存在體

如果我真的做到了
就是完滿
而完全的完美是完全的頹廢
不再有缺口的
一定會遭遇絕對的侮辱

人們會說,好可憐
看哪
她瘋了。




我誰都不想見著。但是見了誰都感到愉快
於是我一直注視著陽台上
或者階梯上的
那些等待死亡的老人
我看見他們鬆垮的肌膚裡
包裹著疲倦的雙眼
心想著
不知道這是由他們目送的第幾次落日

一德行小雜貨店的爺爺老闆
鼻頭上細細的紫色血管
蒸籠噗哧噗哧的震動
運作著另人期待的舉動:『掀開』
近端午,小鎮裡家家戶戶競相瀰漫著的
粿粽的氣味飄瀰
那是富足、是聚合
甚至是共同意念的交歡
為我們是存在已久的古老民族
為生命代代相傳

我是離散。我是永遠的旁觀

不管是女媧或者高特
都是因為孤單,才捏造了泥人血脈
由我來分裂一些強烈的色彩
有何不可
那我的視界理當會變化得更加紛亂和熱切

如何不是呢?如果我是離散。是不在場的旁觀














2007年6月10日 星期日

我的時時刻刻 -2 (au sujet de la Variation)

下午 08:11 2007/6/10

宗教信仰在必要的時候可以妥協
但藝術理念不能。

據說藝術家很好被認出來
因為他們不是為了任何有形無形的附加利益工作

就這個觀點來看
它們是一幫藝術家
只是源頭錯了




下午 08:30 2007/6/10

這是一個變奏曲。
關乎於記憶

事件發生的當場
我們型塑了一個記憶的雛形
如果它就此被嚴密地冰封
不再提起
或許可以一直保存著
最初的性格或色澤
總之仍可以是一個雛型

而,若是它不斷地被憶及
每一次浮現在思緒
它就會一次次被支解
被分析
被顛倒被簡化
或者被擴張、甚至被添加

簡直沒有『最後』地
或許被重新被賦予特殊而無可明狀的意義

就是這樣一個變奏曲
關乎於記憶,和記憶的雛型

編制很可能是trio à cords
(有點想要Piano或者Harpe之類的點狀物)
頂多再加一位女聲,而且是Mezzo

雖然說
這個作品該要放手寫
給很少很少限制
但我無法不去設想那幾次輪迴的變化該如何被發生

我逐漸發覺之前老師說的『高原危機』
源起很可能真的是因為我要求過高
好像每個音都該是個什麼,但不需要的
如果它可以僅僅就只是我的一部份呢?

但我經常習慣性地動手摧殘任何『我的一部份』














2007年6月8日 星期五

我的時時刻刻 -1

上午 02:06 2007/6/6

風扇的馬達陰陰鬱鬱
以不明原因震動出詭異吟唱的女聲


下午 03:17 2007/6/6


我害怕遺忘
記憶無可挽留地一直褪色
被腐蝕、變得空洞
斑白
且異常遙遠

炎熱夏季裡冰箱獨立停電
癱瘓無法保鮮

我只能一直寫。一直留下記號
這是多麼不安的理由
就像那對被迫走往糖果屋的兄妹
恐懼中
沿路灑下記認的麵包屑

幸好文字不吸引啄食的鴿隊。


上午 12:35 2007/6/7

我已經做到我可以做到的最卑微
希望你可以從中感到多一些的快樂


上午 01:48 2007/6/7

終於你那堅毅、不動如山的性格
開始發展成安全感
有如屏障般
阻斷我茫然飛散的思緒糾纏

於是,一個
新的神話
揭開了莊嚴的首篇

我會為你塑像、會為你立碑
為你頌詩
撰寫語錄或戒條
為你鑄造傳說
甚至規劃出聖地的疆界

我就是這樣看待生命中的每一剎那
惡劣一點我可以說
歌舞昇平,要不投入主流
要不自怨自艾
中間總有一片灰色區塊
它不黑不白

我的神話就在每一天每一夜
零碎的生涯。

聊勝於無的,很可能成為我的信仰。


上午 01:28 2007/6/8

當鯨魚遇上了鯨魚手套
就連頭頂噴出的水柱

都會寫成問號


下午 06:29 2007/6/8


睡醒看看時間已經18點多
早上是八點躺在床上的
但翻來覆去很久都睜著大眼
有一點失眠
睜開眼睛看見天有點暗了
算一下總共躺了十個小時左右
在下床前想想
今天又該怎麼過?

我不餓
沒有想吃的食物
皮夾裡剩下廿九元現金
要錢還得去領

今天是不是乾脆也都不出門好了
省錢又省事
但心裡清楚身體不用是會荒蕪的
要吃些什麼滋養自己的肉身?這具無用的肉身?
沒有任何靈感
也提不起任何興趣

好像豢養著的是某種衰弱的罪惡


下午 07:03 2007/6/8

小鎮又浸在雨裡面了
我想起一些過去的對話
試圖告訴自己
就算什麼都不做不想
生命還是不滅地
具有完整而強烈的意義

在無盡的雨聲中,可以說
我幾乎
就要感到絕望

如果面前擺了各式各樣造型神異(至少完全是你所陌生且難以想像)的巧克力
(不管你喜不喜歡都暫時假設那是你所愛的食物所願望品嚐)擺得如海沙或星空一樣繁複而精采
你站在其中只能取走一個以擁有
你猜自己最後會選擇什麼?

我寧願說
那一切無關乎尊貴與否
無關乎虛榮或正名
單純是
你選擇你要怎麼活著。

選擇
那只是一個決定
無論你衰弱
或疲憊
與否

不那麼激動一些,我會聽見自己提醒道

但是我面前的巧克力
其實並沒有這麼多。


上午 02:18 2007/6/9

旱地的鯨使用柔軟的腹部行走,以致全身血痕
人們雙腿輕巧伶便閃動迅捷同時虛偽。

(孤單且無法不自卑)

有一天,巷弄中看見另一尾鯨的臉感動、悲傷且喜悅

很久很久之後或者轉瞬間
才發覺那不過是一隻暫時被遺落的手套,鯨型
並不怨恨被騙多少眼淚


上午 02:22 2007/6/9

雨再不停我必定會發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