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2月31日 星期六

寫在2011年末


「在我的想像裡面,天堂是一個很冷的地方,都是狂風。」
「因為冷,因為風,人才會靠近,又靠攏。」

摘自朱少麟:【燕子】。這是書裡最喜歡的人物,二哥,的台詞。





合歡山都初雪了,今日午時巴黎落雨,室外13℃。2011年的最後一天,不尋常的天氣,令人焦慮。

其實不冷很好。不冷,就直接從秋天接到春天,一年中便少去了最刻骨銘心的季節。似乎是失去了觸膚疼痛的凜冽空氣便難以映襯出熱烈的生命力,步伐輕盈而散漫,不若雪地上緩慢沉重地翼翼而行。對外出時身上簡便的衣著總感到愉快:

「真是這幾年來最溫和的一個冬天了。」接著,又感到疑惑:
「到底是我的感知問題,還是氣候真變了?」

那日西蒙小姐(如今的西蒙女士)領著新婚夫婿來探望我,兩人一身厚重雪衣,不住喊冷,對比同個時空中穿著台灣製的薄棉洋裝,薄棉襯衣,披著一件薄毛衣長外套的我,情況詭異而逗趣。

「根本不冷啊。」我詫異地笑著。
「欸,妳不知道我從熱帶國家來的嗎?」西蒙說。

所以我的身體也確實習慣了巴黎的氣候嗎?我還習慣了什麼?吃馬鈴薯、吃小麥、沒有高麗菜、吃綠花椰和萵苣?

2011年剩下最後幾個小時。一直抗拒著仔細去陳列這一年當中發生過的所有事蹟。我想這不算是特別光輝的一年。我感到自己比過往更加沉靜,縱使對身上的泥濘持續感到焦慮,卻就像是能夠保持鎮定一般地,一點一滴地擦拭自己。

肉身的衰老跡象愈發明顯。重點還不在於和生育時限賽跑(不斷受到提醒的殘忍現實),而是被迫學習接受缺乏光澤的肌膚,預言著逐漸鬆弛的一切、一切。真正的自戀,足以愛著屬於自己的每一條紋路、每一個傷疤和印記。如果無法坦然面對,對於自己而言的,自己的存在;就無法承擔時間在肉身上的一切累積。

我不知道這還是不是一個可以持續讓自己在左右兩端極致拉扯的年紀,可已經感到疲倦。這麼多年了,妳很清楚拉扯並不能幫助妳找到平衡點;能期待的,反而是靜置。可卻不是說到了便能做到的。

我想我不是真的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我發現自己總是從『難以割捨』去做選擇(如果生命中真能有所選擇)。極端地優柔寡斷,反覆思索前後估量;卻甚至不奢求於計畫完全實現,只願不論結果如何,未來若回首檢視,仍能明白今日的衡量,今日的輕重,而感到不後悔、沒辦法後悔。

如此,已經顯現了一個極平凡的人格。這種人格在好萊塢的爆破動作片裡面,只能是炮灰角色。

我現在要的不是牧羊少年奇幻之旅的蜜糖式召喚。二十多年來從未甘於平凡,要突然之間接受平凡實在也太過不自然。但如果不是平凡,就該會是簡單。

既然只能知道什麼是『難以割捨』,也很好。那就沒有第二句話了。





台灣搖滾詩人都說了(還是很愛這種夢境一般的句子):

「所有花都為你開。」





也跟人湊熱鬧,在遊戲頁面中抽了2012年的關鍵字。

給我的,是『聚』。

一看這字竟浮上一陣薄薄的欣喜。終於是『聚』了嗎?我不總是離散嗎?在關渡時寫的唯一一首歌,標題就有『聚』這個字。聽說可以拆成三個部份,最下面的是『人人人』,三人即為多人的意思;左上是耳朵、右上的『又』是手爪的象形,同『取』,說文解字曰:『聚,會也。從眾,取聲。邑落云聚』

特別是『從眾取聲』和眼前的工作好有聯想噢(正在錄製人聲作為聲音素材),可原意是「取之於民,強行向民眾征歛財物」。除了工作,也感到這個字和人際之間很有聯想。





其實最近煩心的事情簡直多到有點找不到重點,但說起來又沒什麼大事。卻在這樣霧濛濛的狀態下,從直觀生活閃避而出,每天都質疑氣候,最多次的談話內容都關於溫度,似乎是越來越懂英國人的社交禮儀。

好困難才把自己逼著面對2011年所發生過的一切,和這個『舊年』的最後幾個小時。

為2012年的期許與祝願:練習靜置、練習捧擁(而非抓取或剝落,而非敲擊碎裂、也非撿拾)。













2011年12月12日 星期一

此時此刻,活著

2011 12 10 15h57

星期五早上出門前儘管再匆忙,都一定要吃早餐。不想餓著肚子寫配器練習必定傷肝,就用煮咖啡的餘溫立刻煎熟兩顆蛋,沾醬油吃,儘快。

接著風風火火地出門,開始執行為一個星期作結論的這一天。

學習是一件非常快樂的事情。身為我這樣一個懶笨之人,『學習』仍能引起天生的狂熱。求知若渴,希臘哲學中的美善,其實是身為人的天性稟賦。每日這樣風風火火地出門,風風火火地拿出大張的譜紙,風風火火地讀了習題之後腦袋一片空白不知如何下筆。這次跟隨的,是一位擁有驚人感知能力的名師。遇見他,是我的運氣。他對聽覺的辨識程度已經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特別是對一個人所組織的聲響,所反映出來的,這人聽覺經驗的改變。哪怕就一天晚上的聽覺經驗,幾個小時,就可以改變一個人聽覺記憶的質地。

在老師面前我無所遁形。昨天下午和老師一起坐在鋼琴前面,從側面看見他對著我寫的一個長笛搭配小提琴的音型笑彎了嘴,笑得像是看見一個可愛的錯誤。他拿出紅筆指點的時候,仍然忍俊不住。

「普羅高菲夫(笑容不止)。妳晚一點點再聽這個。」

毫無模仿意圖的情形之下,繼上星期聽了柴可夫斯基在隔天早上被抓包,這已經是第二次了。這段時間我必須要小心不亂聽東西,篩選構成自己聽覺記憶的成份;就像為身體健康篩選食物那樣的,澱粉蛋白質纖維質並且控制比例和數量。

這就是為什麼即便從社會化之初就極度排斥『照表操課』的人,長大後竟然繼續在學校裡邊待到這麼老(而且計畫中還要繼續更老)的緣故。

這一切對我而言,如此赤裸,又是如此熱烈。




9日這天,終於寫了一個晚上的第二個配器習作在一次會面中通過老師的標準,直接派給第三個習作。這和第一個習作拖了三次會面相較,已是不同光景。下課收拾紙頁文具時,老師仍然瞇瞇地笑著:

「妳已經開始在配器了。妳入門了。恭喜妳。要工作很多。知道嗎?要工作很多。很多很多很多。要繼續聽。」

我非常開心,眼睛浮上一點點淚水。















2011年11月19日 星期六

異香

2011 11 13 17h15

有一晚,睡眠途中讓一陣濃香給喚醒。竟然是放置臉旁的右手手腕。半清醒間嗅了嗅確定是它,很疑惑但又睡著了。隔日醒來,想起這回事再次把手腕舉到面前,嗅了嗅發現香氣仍在。於是回想:這不是沐浴乳的氣味、不是洗髮精、不是乳液、我沒有香水、兩日內沒和任何人擁抱否則可能沾到別人的香水。尋思之時,香氣沒睡眠時的濃了,但仍嗅得出來。像是檀香。

喝完玉米濃湯之後再舉起手來嗅一嗅,它已經不在了。這般突如其來。

是誰在我睡眠之中曾來探望過我嗎?




2011 11 16 21h32

回到住處的時候連續按了三輪的密碼才終於通過。因為太興奮,手很慌。

晚上聽了一場音樂會,一場高年級的作品發表會。但讓我如此心神激昂的是,在入座後不久,發現久未謀面的前任主修老師TB竟然就坐在我的正後方。我注視著他閃閃發光的一雙眼睛,好在他還認得我的輪廓,主動伸出手。激動得幾乎要掉眼淚,寒暄一兩句就回頭面對舞台。老師似乎記不得是什麼時候遇到的學生了,一直努力著試圖回想起來。畢竟我只跟他了半年,每個月只見一到兩次面。

第一個作品是墨西哥學長的violoncelle solo avec un ensemble,大提琴語法精彩,可我因心神激盪靜不下來無法專注聆聽。老師的一雙眼睛在黑暗的音樂會空間裡,不停地浮上視線,浮上意識和念想。

壓軸的作品極美。音樂會結束後和相遇的人們寒暄一輪,在地鐵裡和學長FC道別後,再過兩站便下車步行。此時終於獨自一人。面對自己的第一句話:

「我畢竟是太虛榮。愛功成名就幾乎勝過學習創作本身。這不誠懇。」

可還能怎麼辦呢。如果不讀名校,還能有信心這樣花家裡的錢嗎?是。並非完全不可能。但我不夠堅定。我真的不夠強壯。想到這,百感交集,幾乎就要再大哭一場。

如果我夠堅定,不害怕花錢花時間,一定會選擇跟隨TB更具體的一段時間。




太軟弱。太軟弱了。一直如此怎麼能成為創作者呢?




2011 11 19 16h40

試著想。現在正站立於懸崖之緣,大約半個腳掌懸空。有人告訴你,跳下去會有柔軟承載物將你輕輕托起;不摔傷、不疼痛,唯一挑戰就是必須忍受墜入萬丈深淵的驚恐。

敢不敢跳下去?

當然不保證能活命。但你已經見過有人從那裡回來,言笑宴宴、目光燦然。




我感到命運持續地引誘我。或許是走向隱埋內心最幽暗處之最深渴望。不確定,並非是信誓旦旦地知道,或相信。

每一天早上出門的時候都想著到底要怎麼樣才可以放棄。想著,我大概是做不到了;每一天回家的時候,卻經常(幾乎『總是』)心情激動而昂揚。好像又帶了好多可能性回來。腦中旋轉著熱烈得幾乎爆炸的訊息。而後經過放置一晚的冷卻,隔日,又是早晨,推門出外的寒冷空氣清新宜人,竟遮掩不住同時也睡飽醒來的黑影。帶著她,我又不能不想著,或許就是無法到達了。退路在哪裡。

就這樣日復一日。有一天晚上,又是下課後歸途,我感到命運正在持續不斷地呼喚我。心之所欲,心念流轉,得到不可思議的答覆。

你可以說,湊巧。偶然。奇蹟?可以這樣說。當然可以。

可一路走來就是全部的湊巧、偶然,以致奇蹟。




我是窮於應付了。可仍然無法不期待著,未竟的一切風景。


















2011年11月1日 星期二

那些還記得或忘記了的

2011 11 01 02h12

十月短暫停留在台北的三日夜裡見到六位朋友。像購物單那樣仔細地列好,稍微排了計畫,抄好全部的手機號碼在一張碎紙條上,和護照等重要紙頁放在一起。

雪泡是第一個見到的,她隔天有工作。一定要見到面,要拿到這本期待已久的書:雪泡的第一本圖文攝影集【如果我也曾有過最好的時光】。

出發之前她還翻了認識以來的對話紀錄。算了一下,有五年多了。不算長,但也已經不能說是短。由於她不是我生活圈裡的人,要見到面並不容易(其實也沒有非常難,但就必須努力過才可以)。所謂的緣份默默地延展著。她是個不害怕寂靜的人,跟我相反。

那天拿到書,因為要看看彼此,所以沒有多花時間閱讀,僅只快速地翻過。是令人焦慮的亮面書頁,最好戴上手套再來面對。那時忽忽地,只感到,被記得,是一件如此,如此無以名狀的事情。

雪泡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女孩,在我認識她之初就發現很多超乎年齡的、成熟的反射動作,我是說,在『日常』待人接物的部份。(好難措詞。只是想表達,相對於示愛的真誠笨拙而言,她非常熟練滑溜而且不犯錯不違背自己的舉止。)

而那正是我所羨慕的舉止。難以企及的靈犀。但卻不是我和她相認的原因。我只是有一天無意間讀見她留下的日記文字,發覺她正在對抗和我類似的事情,而她生活在『城市裡』,所謂『外面的世界』(關渡之外的台北),看起來孤立無援。

(在關渡,我那時意識的『裡面』,有很多類似的人,物以類聚這樣,即使傷口不同,但反正就是痛。我周圍夥伴不多但好幾位,但她好像獨自一人,在痛的這個方面。)

第一次見面是我的畢業製作音樂會。這場音樂會非常神奇。就如同節目單所呈現的(我每一次發現節目單有自己的名字,就按delete。我想整本節目單總會剩下一個名字吧,但竟真的一個都不剩。那是一本,不存在作曲者姓名的節目單。非常酷。而那完全就是我當時的狀態:「想用軟筆心的鉛筆淡淡地寫下名字,用最好的橡皮,好把全部痕跡完美地抹去。」)那場音樂會的海報,一貼上去就撕下來,能到場的全部是機遇。

那天小小的雪泡畫了紅色的眼線,穿著高跟鞋,很害羞,但給了我一個擁抱,和一袋小禮物。她還坐著看拆台。後來託TC送她下山。

總之剛拿到書的時候,想了一下下就決定帶到巴黎來。必須找一個安靜的晚上,好好再讀過。

照片存在一個新鮮的心,持續碎裂的基調。

好多好熟悉,或者根本是一樣的句子,看著她寫出來,由她來詮釋和我截然不同的詮釋。看見我對她說過的話,竟然像是重新對自己說過一次那樣。

(原來老化主要是因為遺忘,如此弄丟了很多力量和美。)

「一但妳確定那是必要的
就沒有第二句話了」

可能就是狠狠忘記這個重點,後來的這幾年,總是活在但是、但是、但是裡面。但也有一些說過的話,現在已經不太相信了。

和雪泡一起說:
「我一直很害怕被遺棄的感覺
雖然我常常一人
而我也習慣,自在於一個人」

「我極其平庸
那些生命失控的風景和無止盡的狂戀都已消逝得無影無蹤」

離開淡水之後,裹著金粉行走人間的恍惚知覺,也就此消失了。之後,每次到台北都一定要再去淡水,一個人安安靜靜地走過以前經常遊蕩得街區,好像在尋找什麼,或者也沒有尋找什麼。

十月這趟短暫的台北行,抗拒去到淡水。一點點沒去,甚至從未搭上淡水線捷運。不明原因。我想我已經投入了過往不可想像的路徑。再有,我住過的小廢墟街已經正式拆除了。

其實不用焦慮,沒有什麼事情是真留得住的。




活著,只有現在而已。只有現在,現在,和現在⋯⋯

雪泡在書頁上寫著:「給我心裡永遠的藝術家女孩
謝謝妳」

我也要說謝謝。妳是這麼美、這麼勇敢和努力;遇見妳,遇見由妳而起的無數風景。


















2011年10月23日 星期日

然後在十三行之前空下一行

 2011 10 14 9h52 P

所謂『時差』,似乎就是「身體不認定她正在被置放的時空」。

只在台北停留三晝夜,竟然就犯了嚴重的時差。不合理。怎麼會。除了認定那是心之所繫,或者短暫的三晝夜所包含的一切為挑戰的聚精會神,誰知道,總之就是犯時差,根本也不需要理由的。都沒位移也可以犯時差。

於是我過著比巴黎快六個小時的生活。醒來的時候漆黑籠罩,天比我更慢更慢地亮起來;到下午卻已經支撐不住呵欠連連。那時,快六小時的一群人已經是近午夜。我也想睡了。有時真的就放縱自己,直接去睡。

於是又再活一天的醒錯時間。




2011 10 20 13h23 P

近日特別留意雙時區手錶。想把兩個時間都戴在身上;沉沉地,繫在手腕上。

每週都有星期四,真是一件幸運的事。(或者說,我的課表正好讓星期四凸顯出它的意義。)猶如在十三行之前,空下一行。

今天沒課,自由活動。睡飽賴床,被郵差摁的門鈴聲叫醒,打開大窗撲入冰冷新鮮的空氣和映照在對面白牆的,折射的陽光。室外溫度8℃,正式的秋季。時差消弭,我已重新進入眼前的境域。

轉瞬間,已經過掉整整十晝夜;很短,很長。




剛過掉行程排滿的星期三,準備進入一樣緊湊甚至更加隆重的星期五,這個星期四顯得如此潔白光亮。先吃掉三個pomme de terre煎成的薯條、餘溫煎成的一個蛋、一盆剝好了的石榴、一杯隨機比例的café au lait,在窗前,打電話回家。

繼續思考關於『時間』的議題。

我隱約知道每個文化體對『時間』的認知都是無可比擬的不同。而對『時間』的認知,最直接就展現在他們的音樂裡面。

『靜止』Statique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在國中的理化課裡學算靜摩擦力的運算方式時,就感到其間似乎蘊涵一個,又樸實又神祕的線索。如何才能『突破』一個靜止的狀態?

經常可以遇見的窘境:在很一段時間裡發生天花亂墜的一大堆事情,但所感受到的狀態是靜止的,能量也從未移動,於是也無從判斷出『速度』。但當真想安排一個靜止的時空時,又一不小心就會受到波動,反而能從中體驗到,一個持續的存在感。




2011 10 24 19h22

最近只要有人提到關鍵字『時間』temps ,就會豎起耳朵。重疊的,這陣子腦中一直浮現詩人王添源的名作【給你十四行】。

初次讀見這首詩,是在高一的國文課上。國文老師拿了一張A4影印紙給當時的國文小老師,說要貼在班上的佈告欄。那上面承載的,就是這首詩。老師也花了時間在課堂上講解。除去每個辭彙的意解,還提及型式之美,與情感的曲折。課堂上,有一些對話至今記憶猶深。

我當時最喜歡的,是在第十一行出現的詩句:「然後在十三行之前空下一行。」巧妙利用了十四行詩的固定型式,賦予了這行空白的深刻意義。但老師繼續往下解,要談結尾兩行詩句的深刻含義。對我來說,第十三行和第十四行一字一烙的在心上像是柴可夫斯基鋼琴協奏曲中theme出現的那種狂喜,但只是一個抽象的情緒反應。老師要解的,卻是,情深至此方能解悟的一種人們共同的感受與感動。

那時有些對話,在後來的十年間經常在某些片刻浮現心底。至今一起聽課的一幫女中同學,已經嫁掉成票,也已經生了成票的小孩。不知道大家是不是都曾經為老師當時提及的這個細節,所謂情到深處方能解悟的『流淚』二字,有所領會。

依稀記得,老師靜靜地唸出詩句:

「給你我所能給的,並且等待你的拒絕
流淚,是我想你時唯一的自由」

或許發話的人就是我(很可能,但不太確定。此論調是當時都十六歲的一班女生們共同的反應),說:

「為什麼不打電話呢?」哭個屁啊。

老師在講台上,微微頷首:

「不能。」

「為什麼!?」不然電話是發明出來要作什麼用的。

「不可以。如果你真的愛他,你就會知道你不能打電話給他。」

「那不就很痛苦嘛?」

「所以『流淚』啊。流淚是我想你時唯一的自由。只能自己流淚也不可以打電話。你們說,是不是寫得很好?」

「⋯⋯。」為什麼不打電話給他呢!說不過老師,但心底執迷不悟。




這首詩,在最近兩個星期中不斷地被回想起來,像是一個迴旋的型式似的。我早就能背誦最後兩個句子,也依稀記得十三行前就是要空下一行,等你都明白了才要給你看最後兩行,故佈疑陣這樣。(為的這空白的一行,令我想起『時間』。創作者對時間感的掌控。)

星期四,整個星期當中,在作結論前空下的那一天,去了好久不曾朝拜的音樂之城圖書館。晚間離開,在氣溫驟降的冷風中,默默走向地鐵站入口的小段路裡。突然想起,那張紙,現在應該就在巴黎。

國中時自己買的一本藍色米爾熊活頁筆記本,一路用到現在,大約十五年了。好驚人,不數出來不會知道的。這活頁筆記本當中有袋狀的分頁,裡面零星裝了一些,高中時上課傳的紙條、剪報(是當時最喜歡的model吉賽兒.邦臣Gisele Caroline Bündchen的照片,她後來成為全世界身價最高的model。),一直都沒拿出來。偶爾翻到,還會掏出來看一看,笑一笑。

記得當時的國文小老師,在學期末了,教室清空的時候,也是默默地,把公佈欄那張承載著詩句的A4 紙頁對折,裝進了自己的筆記本內袋。




回到住處後,便拿出那本活頁筆記本。一下子就翻到了。它真的就在。儘管十年多了,知道自己和過往已經很不一樣,但打電話的論調好像還是沒怎麼改變。

附上這首詩在篇尾。




【給你十四行】王添源

給你,其實一行就夠了。可是對你的懷念
就像夏至的陽光,熾熱,鮮紅,悠遠
就像切斷的蓮藕,弱小,白皙,纖細的絲
越來越長。因此我才了解,對你的愛戀
永遠無法一切兩斷。要向你說的話永遠
無法言簡意賅。於是,我就要寫十四行
來纏你,想你。先寫三行半,運用意象
暗喻我扯不斷理還亂的思緒。再寫三行半
平鋪直敘我難以捨棄的,對你的情感。接著
四行,是要解釋怕你看不懂,我字裡行間
深藏的意義。然後在十三行之前空下一行,讓你思考
等你都明白了,再讓你看最後兩行。

給你我所能給的,並且等待你的拒絕
流淚,是我想你時唯一的自由















2011年10月3日 星期一

bonjour, cher monde!

2011 10 02 23h56 P

不知道不能謝幕的懲罰要持續到何時。

我一定要客服完整性的問題,這是最形而下的部份;簡單說,這是廢話。更重要的,他們一個個紛紛地對我說著的:

「時間。」Repensez bien le temps, composez le temps.

這不僅僅是電子音樂上會發生的問題,事實上所有的媒材顯示的是同一個自己。音樂是時間的藝術,而我的弱點在於時間感?

仔細回想關於時值(durée)的部份。如果不是我太尊重的作品的話,習慣上一定要快轉。我只想看見精彩的部份。

人在巴黎的某個不出門假期當中,突然想起自己從未完整地看過一部瓊瑤連續劇,而這是二十世紀華人大眾文化中,多麼重要的一處風景;一直以來,竟都只是轉著電視台時湊巧看見零星片斷。於是選了一個算是大名氣的『梅花烙』,決定完整地將之看完。

結果,竟然二三十集的連續劇只花了大約兩小時。

所有流著淚叨唸的超長台詞一律跳過,眾人是啊是啊的重複一些廢話跳過,所有恨天恨地的表演跳過,就只剩兩小時,而且還是邊看邊按快轉的結果。如果由我來剪片的話,全部不知道有沒有一小時。

以前也有遇過導演超剪的劇本。我知道如果剪太超過的話,觀眾看見的劇情,就很難是線性的,而會變成塊狀、碎片狀,整體感會只剩下一些閃逝的印象。

解構是二十世紀各方文藝創作中使用得氾濫而且極具精彩的手法。可是解構的末路,『解構』這件事情的各種變奏各種發展做到一個極致之後,人們繼續往下走,將看見什麼?將對什麼感到興趣?

我一直搞不懂關於時間的部份,最行而下處理方式是什麼。分析老師簡單地打比方說:「就是有的句子作曲家重複了一次或一次半,有的重複兩次,有的重複三次,他就覺得那樣才夠。那就是一種時間感。」

礙於我的法文,這是最淺白的解釋。可是對我來說,那樣就夠了啊。到底發生過什麼事情都還沒弄清楚,就什麼都結束了。這不就是人生嗎?




其實腦袋裡面還是有好多東西在轉,好多有趣的事情想說出來。

『詮釋』、『再詮釋』確實是一些好玩的事情,但當作動詞的時候也可以被使用得很缺德。並非識字的人,就一定讀得懂一個句子。

但又有什麼關係呢。怎麼可能讓人輕易放棄,說一聲:




「日安,親愛的世界。」


















2011年9月2日 星期五

寫在出發之前

2011 09 02 05h14 K

就是今天晚上。

醒來天還沒亮,想起馬上要離開仍有百感交集。星盤上寫明是個一長成就必須離家之人,只能說,剖腹時是父母找算命選的時間;平安吉祥,但一生遷徙流離。




*台南行

出發前四天,自己出了一個小遠門,冒著颱風去台南拜見幾年未遇的作曲啓蒙老師。恩師竟然亮麗如昔,一點沒老去,言笑宴宴地聽我說我的茫然和處境。席間除吳家姊妹之外還有三位最近幾屆剛畢業的南女中學妹,一臉稚嫩卻英氣勃勃,讓我想起也是十七八歲時的自己,和那時的心裡湧動的力量。簡直滿是豔羨。

「可是老師,我真的不知道我在幹麻。」

「正常的。那是一個階段一個階段的。」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堅持下去。去年聽的畢業製作音樂會,每個畢業生交出一個作品,那都已經是職業作曲家的水準。」

「妳一定可以。」老師臉色變得嚴肅,眼睛瞪大:「一定可以的。因為我們都是不會輕易放過自己的那種人。」

老師也說她到歐洲的最初幾年未曾旅行,是最後兩年才開始到處跑,但鼓勵我一但有空閒就要抓緊機會出去逛逛。「比課堂上學得還多。非常難得,人在歐洲一定要把握機會。」

再交代一次,書要自己讀(其實在哪裡都是這樣),只是教授們進入一種真正不管學生的狀態。要拿到什麼東西都靠自己去拿。老師說起自己每日泡在圖書館的日子。

我說Ligeti口中的originale。是某次L教授在演講中說起,並受到G教授附和的一件往事。眼前兩位都是十分優秀的四十多歲作曲家都說,曾經被Ligeti說所寫之物『無用』。依猜測,Ligeti想要的所強調那種所謂originale的東西無法在傳承的音樂結構方式中找到。

但那種東西我也找不到。

老師說不要急,我接下去,說我要暫時放棄找這種originale,寧願多花時間去學習前人的做法。老師無話,但嚴肅地點頭。




聚餐之後就去看美真的寶寶。她有和美真很相像的一雙眼睛,眼神很集中,專著的模樣令人疑惑,這小生命竟然只有七個多月的個人歷史。看了美真小腹上的傷口,冰在冰箱的母奶,還有親自餵奶的景象,佩服不已。

美真的丈夫是位大眼睛的職業軍人,兩人南女中南一中的十分匹配。以前還交往的時候因為聽美真說過人家太多壞話而印象不是很佳,但這天晚上小聊了一陣子,覺得很好,美真嫁了負責又體貼的好男人。說養小孩時是如何把錢擠出來,說準備考研究所因為軍中讀研究所有非常好的待遇還可以經常回家看小孩,還說了以前在船上的瑣事;三四百個男人如何用上午下午兩時段的二十分鐘限量供水洗澡,去過神奇的環狀島型國土我們的邦交國。

回到高雄火車站時馬上遇到的一輛公車是從未搭過的33路。公車司機業績很差全車沒人,邀我上車大概說明一下路線,我就決定搭了。順利回家。

但隔天就感冒了。




*感冒

這是一件幾乎可以說是熟練的事情。馬上忌口,這不吃那不吃,又是秋天時生理期將開始之際著涼,很快地燒上三十八度但未到可以吃退燒藥的三十八點五,頭痛暈眩就這樣過掉起飛前特別珍貴的時間,一整天。醒來之後忍著一步一顛的頭疼,出發試戴新眼境,結果完全無法辨識到底是本來就頭疼還是帶了眼鏡頭疼。

和母親去拜拜求平安,也打了電話給父親。




*鏡相

總是要看著別人的蠢處,拙劣處,才能反觀自己。

現在才知道,明知自己理虧有錯,還硬要找話搪塞,盡力轉圜堅不認錯,是多麼令人噁心的態度。雖然說這很可能是公務員的教條訓練。之前軍中誤殺江國慶的一群高階軍官不也假裝沒事的算了。切切提醒自己千萬別再犯類似的錯誤,或者一犯同類錯誤時希望能立刻對自己有所警醒。

有錯就認吧。一味迴護,眾人串供,這於事有何捕?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也突然發現,自己不再是可以輕易被哄的年紀了,於是顯得試圖呼嚨我的年長者十分狼狽。看著這些人,也恐懼著,一但平順慣了所可能養成的自大和忘本。想起之前在巴黎收到的那封不知道怎麼寫成的追思文,一時間感到倉皇淒涼。

外婆過世時,我回來捧讀了大舅手書的訃聞,以外婆的弟弟署名。那時一讀就驚艷於,文辭樸實典雅,語態不卑不亢,合於型式,言語間卻又生動自然,斂穆悲戚,立刻詢問這是誰的手筆。原本以為這些都會是葬儀社代辦的。

收到父系家人寫來的追思文時可想而知的震驚。曾想著手修改,但文氣不通,構句怪異,連句讀都不清,改了兩句就放棄,心想完全不可用,又不便回信,只立刻通知弟弟,希望他去找父親重新寫過。

我壓根沒想到這封追思文是家族中目前看起來最得意的兩位長輩之作。

這時我才真正地理解到,原來讀完國立大學文組也沒用。一切還得靠沒有充分條件讀書只有雄商畢業的我父親。末了幸好那篇追思文不只有我一個人覺得不行,禮儀師一看就要求重寫。沒在祭典上鬧笑話。

我也從父親身上知道,犧牲不是一個好的辭彙。塔羅牌的吊人向來也不被視為一張多幸運的牌。最好就把錢和力量攬在自己身上,要也就拿去救濟別人,一定要擺出救濟的姿態,才可以被說是偉大。

從前的年代總是要犧牲頭幾個兄弟,讓年紀小的能有好的發展。大舅是高考優等第一名,放榜時列在報紙上最前頭的,考大學時卻因為身為長子,總不以自己的興趣和理想為優先考量,想的是如何早點出來賺錢,沒敢離家太遠去讀台大,也沒有心力時間去讀醫學院,但換來的是下面的弟弟去讀醫學院了。

如果一生平順賺錢容易也就算了。但只要有個如果,財務週轉決策犯上錯誤,就等著讓晚來的幾個有時間讀更多書的弟妹當作老粗罷了。借了錢也已經還了,還被說是『救了燃眉之急』。

竟然可說是擔心我父親的財務情形(我看是怕被借錢吧),三番兩次勸我別繼續讀下去,簡直變成一種持續性的阻撓感。父親過往支持弟妹讀書的時候,不只沒因為身為兄長賺錢養家辛苦而要弟妹放棄學業趕快工作,只怕還言語支持激勵,一定要堅持下去把書讀完。從前阿公聽說鄉下有孩子會讀書卻被長輩壓了去照顧魚塭,還特意跑回去罵人,說孩子能讀一定要讀下去;怎料得到過往家風蕩然無存。阿公的美好的價值觀留不住,就只想留住一棟破房說是阿公的血汗,極盡本末倒置之能事。

除了感慨於人之如此容易忘本之外,只能替父親不值。所幸父親自然是比我看得更加清楚,這些弟妹的嘴臉他沒有不知道的,所以也懶得多說什麼,僅只一句『脆心了』便輕易帶過。




再就是別做瓜田李下的事情。

曾經長達兩年維持和精神科醫師的會談,明就從未服藥卻有人盡是不信。百口莫辯,人家硬要相信他自己想相信的,辯駁,找證據都是徒然,只顯出一種錯誤的癡心太過。便選擇從此將這人丟到資源回收桶去了事。再說什麼都顯得極盡多餘。




*來年

艱難至極的戰役還不只一場。場場都不知道過不過得了,但因為被說是『不會輕易放過自己的那種人』,也因為馬老師的那句『關關難渡關關渡』,硬著頭皮也只好潦落去。

年紀越大,越發覺真實的自己實在也不是多麼想把力氣花在拒絕平庸,而是命運引領著我,我不得不那樣走。而命運又受過往整個成長過程的經驗累積所引領。是過去的我一路掙扎堆疊,生出今日的我,以致明日的我。

可以說我最在乎的已經不是平庸與否,如果我引陸游的補算子『詠梅』來明志,對我而言的『香如故』,會是難以磨滅,驕傲自持的『誠懇』。





















2011年8月15日 星期一

靜置的時刻

2011 08 16 am5:17 K

我在天還沒亮起來的凌晨裡努力嘗試著把自己寧靜地置放。

這個長假是特別的。我肆意地放任自己過著與其說是一個人倒不如說更像一塊肉的生活。並從中意識到,所有在更年輕時秀異的、不時閃出光芒的,原以為不曾消失、能顯示為永遠出脫的一種本質;卻明確地,是可懈怠的。也就是,不必然的。

就像過去在貧窮的體驗中,曾經重新思索的,所謂『審美的意義』一樣;似乎能嘗試著換個切入點去看待,面對自己和挖掘體悟的意義,所謂『創作的意義』。

並不是所有人,甚至是較為富裕的那些,到中老年時都還能保有年輕時的才華洋溢。我突然意識到,在青春時刻可以揮灑出的那些天成的美好,如同花開,是如此珍貴同時,易逝。

必須是真正非關虛榮,而確實是樂趣的事情,才可能維持一生。這P教授早和我提過了,我沒能真正地面對他的提醒。

父親喜愛爬山,喜愛閱讀,有審美的嗜好。近日才悄悄地發現,他一點都沒變。當他的日常作息再度穩固起來之後,他又重新把喜愛的事情做起來了。我感到一種莫名其妙的欣慰。

反觀我自己。

剛剛收到久沒說到話的TC pro(沒辦法,對方的自稱)的問候,他一句話丟過來:

『你的洞嘴是什麼?』(缺口,我的理解)

最初的想法,就是虛榮。




虛榮是個危機,像啃爛蘋果的蟲,也是活埋用的沙石。把僅剩的一點點光亮的物質消耗殆盡,或確切地阻隔了物質最後求救的機會。

放縱虛榮不斷地變得盛大之後,掩蓋了視線,遮掉所有發光的可能。從此妳不能再找到妳過去的美好,而它已經耗盡了持續呼喚妳的氣力。




從此一個秀異出脫的生命就消耗殆盡,成為一個平庸、無聊、甚至自大的人。




思緒長到這裡。對著鏡子,突然理解到,有一天或許可以過上放棄創作的生活,並不是那麼遙不可及。只是,要不要放任自己真走到那一步下去?就像控制自己的體重維持在50kg左右那般,是不是也要控制自己,長期維持著即便不是創作,卻是寧靜置放、自省的功課?

所幸這件事情不僅僅是虛榮而已。














2011年5月22日 星期日

五月裡,瑣碎的

2011年6月21日, 下午 10:42:04 夏季音樂節
01:01 2011/5/20

最近這段時間裡,橡皮擦因為太過忙碌所以急速地縮短了身子。我在燈下握著它,想它粉身碎骨為我搓掉我不想再看見的舊筆跡,神情肅歛。

就為我經常性地對橡皮擦的耗損感到哀傷,史蒂芬妮總嗤之以鼻。

「蠢蛋。」

但我從來不反駁什麼。對我來說這完全不亞於蠟燭的淚眼,甚可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滿桌的橡皮屑更是最令人手足無措的畫面。就像歷來虛擲耗損的錢、力氣,和,有限的生命。




17:04 2011/5/22

昨天在晃動的地鐵車廂裡,心裡浮現的,想要刻四個字在身上,那是『面對現實』。還奢望若把這四個字紋在身上當作一個疤,就會產生效用,變成一個可以持續『面對現實』的人。

現在打字的當下,想起岳飛的『盡忠報國』,突然覺得也不算是一個好預兆。岳飛真的盡忠報國了。但是要盡要報的,容得他去盡去報嗎?

其實我想要的『面對現實』很簡單。每次和自己叨念著『面對現實』時,指的僅只是『讓自己完全地坐在書桌面前,點上燈,面對一整張漆白的桌面』。

這個時刻裡,從小到大所有的成敗,所有的經驗,都會慢慢沉澱、凝結,就像攪渾了的水中雜質,緩緩地都降至杯底。

大多時刻只要能靜下來,拿起紙筆,就會可以誕生一些什麼。那過程並不痛苦,但自己卻不明原因地總是想逃避,並且越是著急便越是無法。




17:15 2011/5/22

我著實被20日傍晚冒出來的污血給嚇著了。

不知道那些血從哪來的。身體裡真的有多餘的液體可以這樣瘋狂地瀉除嗎?整個五月,之中曾經間斷七日,共有十五日身體都在流血。人變得特別倦怠,食慾大退,體重卻飆升。想起紅樓夢裡,心機用盡的王熙鳳下瀝不止的症候,便有種,就是來這麼一遭,和這麼一具身體在一起的感想。

不可能不耗損,妳不會願意真正地停滯,一但運作就不可能不受損害。真能抵擋千年的恐怕只有早已經被溶逝的龐貝城。

昨天又因為莫名奇妙的原因無法進入PT程式。也不能說是憤怒,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無奈,無奈得對著電腦螢幕哀嚎起來。連日累積的工作無法繼續。想著那些已經被結構的聲音,和已經消失的時間,以致自以為擁有的累積。事實上,只要這個程式不見,這個記憶空間受損,一切就都不復存在了。

很多時候感到迷惘,到底這麼堅持的,是什麼?




昨晚收到很有沒說到話的S的問候。

「妳還好嗎?好像半年沒見到妳了。」

回想了一下,其實超過半年了。

「我已經讀完了也實習過了,暑假如果沒找到工作就要回去。妳這半年到底都在做什麼?有沒有參加soirée?」

有啊。於是把幾張聚會的照片傳過去,讓她看看我們的聯合國。並不常有幾個人的國籍是重複的。

但互道晚安之後,沒辦法停止自問:「妳到底都在做什麼?」

週末的就是趕快把稿件和作業補上。星期一爆炸行程、驗收,過完之後週間一邊上分析課一邊繼續準備週五的主修,平安渡過便胡混掉一個晚上,週末繼續去補稿件和作業,就這樣週而復始,疲倦的時候多睡一些。經過擺攤賣舊書曬太陽的老闆們,很期待長假。

長假像吊在驢子面前的紅蘿蔔那樣閃動誘人。




我知道自己看起來像是正在完成夢想。但誠實地面對自己(誠實永遠探不到底),必須持續地自問和反省。不管有沒有力量去改變什麼。對自己不太困難的要求:

「好好注視著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切忌怠惰、輕慢。















2011年5月2日 星期一

惡夢‧在頹圮的舊公寓裡

2011年6月15日, 下午 08:44:34 Paris 河岸
 20:26 2011/5/2

午夜,漆黑陰冷但有微微的黃光射向某一個角度,場景是一幢已經嚴重頹圮變成半露天的公寓一角,一張累積了厚厚塵埃與零碎廢棄物的平台當書桌,上面散亂地疊了兩三張譜紙。

我竟然在那裡上主修課。一往如常,惴惴不安。

那時我的主修老師是義大利人,認出是他時還感到疑惑。事實上黑暗中我看不清楚他的面孔,只知道他還戴了好像要參加化妝舞會的一個白色的半罩式面具並穿著賽車手的白色連身衣褲。

他身後,是一輛巨大的白色重型機車。

這個場景才出現一下下,主修老師就說他要離開了。

「我要去捉貓頭鷹。」(其實我記不清楚是什麼動物,總之他午夜一到要去狩獵。)

「今天課就上到這裡。」

但老師根本就沒有好好看過我的譜。是說我也不知道有沒有資格要求他一定要仔細過目。光線非常微弱,環境也不適合閱讀。

「那,那您還會回來(繼續把課上完)嗎?」

「不會。」

好吧。然後這位老師大概就騎著重型機車從不知道第幾層樓的公寓離去了。




下個場景轉接到這幢極度破舊簡直是鬼屋的公寓,的浴室洗手檯前。

這個浴室因為半露天才有一點微微的光,像是月光又像是陰雨的閃電,但我不記得是不是正在下雨。

所有磁磚都龜裂攀滿時間累積所賦予的泥濘和髒污,我站在洗手檯前,母親站在我身後。

我先在大鏡子裡發現右臉的下邊緣那些長了痘痂的部位,正在急劇地變化,淺褐色的斑點越來越清晰、之後擴大範圍,最後突出皮膚,像是植物的利芽那樣從傷口的黑洞裡迅速地抽生出來。

心裡非常害怕,接著看見原本撫著臉的手掌,從骨骼開始變形,扭曲,不感到疼痛但是轉瞬間手掌骨骼已經不可辨識地成為怪物,而且無法張開,堅硬沉重但使不上力氣。我還站立著但感到前胸的骨骼也要開始扭曲了。

這時母親發現了,受到驚嚇,淒厲地尖叫出聲。我伸出左手往肩膀後面猜測是母親站立的位置,想拍拍她、安慰她,但沒有用,使不上力,母親持續尖叫……




接著我突然醒來,首先看見蚊帳頂端和老舊的木條天花板,發覺自己正仰躺在自己的小床,彩虹條紋的厚被暖暖地蓋在身上,長髮平鋪在臉的四周圍。

又作惡夢了。幾天內的第二場。星期五凌晨夢見自己使用一張白手巾(白晃晃地像漂白水廣告那樣發亮,又像是魔術師道具的一張白手巾),不明原因地興起惡意,犯下縱火案(完全沒看到火光,也不知道手巾怎麼點的火,總之犯案後立刻掉頭就走),接著展開緩慢飄忽的逃難行程。




美極了的五月,即使偶然的溼冷都令人感到透明薄荷糖一般的舒適。我卻過著惡夢連連的生活。

好久沒有那麼清晰、那麼令人記憶深刻的惡夢了,還連續兩場,全然的不同景象氛圍。

特此為記。














2011年4月17日 星期日

2011年6月1日, 下午 09:17:28 Paris
 下午 12:05 2011/4/13

過了幾個像是消失的日子。打字的現下又不爭氣地淚流滿面。時間感很模糊,好像死訊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而最後一次見面才剛剛過去。

上次一回台灣就從機場去到八卦寮,吃了大嫂準備要孝敬阿嬤的水果。

離開前的拜別已經不復記憶。D槽還留有最後一次家族聚餐的照片。阿嬤笑得很平靜,很舒坦。

今年聽到母親轉述,算命說陽壽止到八十五,竟完全準確。「沒想到會這麼快。」一句話說起來是太涼薄,可是閃躲成習慣的心卻完全地愣住了。




上午 11:50 2011/4/13

阿嬤見到我的時候老是想要給我,給我任何東西,食物或別人交給她的衣物或錢。甚至是一件我到就立刻開始翻找不論吃的用的。

其實我什麼都不缺,我總是感到不知所措。除了擔心老人家不得過度操勞之外,有些東西根本不適合我,但我害怕拒絕會讓她失望。

最後幾次見到她,即使行走不穩,仍然要熬煮中藥補湯,燉雞心燉豬心給我吃。

我衣櫥裡還掛著一件阿嬤親手做的洋裝,按著另一件黑洋裝的版子打的,現在想起來那應該是不久之前的事情,至少是十年之內。還是文伶姊姊、和義助伯母等一行人陪著去買的布。

怎麼可能讓老人家這麼費心,辛苦地裁製一件洋裝,現在成衣那麼便宜方便。我感到心疼卻又非常惶恐,不敢拒絕。試穿時發現,完全合身,版子打得極好。那是褐金色的牛仔布,還參了金粉。而阿嬤那時已經是高齡七十多了,手仍然不可思議地巧。

某次阿嬤見到我,要我試穿整箱的舊衣時,我除了害怕鼻過敏發作之外,發現些衣服完全不合時代,雖然身材與我相仿,卻舊得很多布料都泛黃了。

阿嬤一邊說,家裡窮所以要省錢,這些衣服都是好的,隨便穿。

但其實我根本不缺衣服,而且我從來不知道家裡窮到這種地步,父母維護得我太好。試穿舊衣時我只當作逗老人家開心,事實上還是不忍拒絕,怕她失望。心裡完全埋怨是誰把這種早該送舊衣回收的垃圾交到她手裡。

現在想起來只是流淚不只。無論如何,那是老人家的一片癡心。




意識到自己已經是,處在一個,任性便要付出極大代價的年齡,這已經不是會不會被原諒的問題,而是時間一直轉下去越轉越快越轉越快,任何人事物即便是刻意,卻不再有機會為妳等待。

懊悔的感覺像是凌遲。忙碌或許只是不想面對現實。最後連使用電話拜別的機會都失去了。

死訊傳來,妳總在太遠的地方,像是神經也繞了太長的路徑那樣,傳導得極緩,總是沉默了一陣子才像是突然發現自己的無助和脆弱。如果不去想,不去感覺,也就像真空包裝的烏魚子那樣即便握在手裡,毫無氣味質地還以為是一塊塑膠。

但我不能不去想。

讓疼痛具體,利於擁有一個明確的教訓和指示。懊悔的感覺像凌遲,我不能再讓自己有這樣的遺憾。

下定決心去修補任何,曾經以為不可能修補的,那些最重要的關係。生命如此短暫,但沒有什麼真正的恨意可以在血緣裡瀰漫得比一輩子還長。

三天後是阿嬤的告別式,懇求諸佛菩薩引領,讓阿嬤平安渡過死亡的考驗,離苦得樂。














2011年3月26日 星期六

開始日光節約時間

照片是挪威男生Martin Rane Bauck拍的。上上週一轟炸的中場休息。一定要聲明一下不是我那麼自戀把自己調成唯一紅色,是照片拍成的時候已經長這樣了噢。

【人群狂歡的聲響】上午 02:20 2011/3/26

好不捨的週五夜。

這大概是一星期中,最放鬆的幾個小時。

回到住處就動手做飯。好久沒認真煮一頓晚餐。是新買的米。除了牛頭牌沙茶醬之外全部沒有葷食(仔細回想只有洋蔥炒蛋和燙茼蒿菜)。吃得肚腹鼓鼓很滿足,甜點是OREO三片,配一杯沖泡的炭燒奶茶。

還在YOU TUBE上搜尋一週播放一集的三立電視劇,跟流行。

等到時差合適,打電話和母親問安。終於聽見阿嬤平安出院的消息;說自己,似乎越來越適應新生活的節奏。

星期一疲勞轟炸像高中生準備聯考、星期二三要堅持,上課專心並且作業有進度,星期四空一天準備星期五主修課,結束後星期六日繼續去學校實作室累積進度。

週間若有要事就必須抽空。




今天上完主修課之後,雖然因為白目跟老師要一封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找不到的舊信被老師叨唸指責之外,其實過程還算平順。結果還是沒要到那封信。我記得的內容是2012春季的一場音樂會,需要小編制的作品。

一直想再寫的小編制,而且有演出機會,剛看見時就很想爭取。但當時只想著,2012太久遠,怎麼知道能不能通過2011的考驗。等想通『不用考慮那麼多』之後,信卻不見了。

老師指責我不回信沒禮貌,也不想想人家是外國人。要是用中文回,每天回個十封二十封都沒問題。但也暗暗下定決心,以後每次收到信都回個表情符號好了,表示『閱』。




窗外也是喧鬧。人們慶祝週五夜,狂歡聲中最喜歡的是砸破玻璃瓶的脆響。

記得之前有日睡覺忘記關窗,早上被收垃圾的轟然巨響給喊醒。當中最美的,也是倒玻璃回收箱的時刻。

如果距離不要太近,音量不要過大,就會是漂亮的聲響,每次都很不一樣,但為此都記不清楚。

風鈴的聲音雖然繽紛但或許是因為演奏動作的關係,聲音總是飄飄的;而這種狠砸下去的擊碎過程,不只瞬間給出很多小閃爍的色彩,且因為墜落的直覺,讓聲響充滿力道。




最後人群散去。剩下小巷道裡情侶的細碎言語。我累了,但很捨不得睡。

下週也會有星期五,但總不會是同一個了。




【下雨天泡麵天】Mon Mar 27 20:36:03 2011 P

聽說台北也正在下雨。

日光節約的第一個日子裡的日光竟然就,少到不得不節約(或說節約也沒效)。但因為冬天多佔的一個小時又被要回去了,導致傍晚來不及趕赴239 studio。

反正就是想吃泡麵。

一掃而空之後(莫名奇妙把麵和湯分開煮,竟然也是愉快),才想到應當試圖去理解泡麵的秘辛(沒辦法,年紀大了照顧自己身體健康,變成孝順的頭條守則)。雖說沒有防腐劑只有抗氧化劑,但看完搜尋到的一堆網路資訊還是感到畏懼。

乖乖洗葉子燙青菜吧。

但每次燙青菜瘋狂沾取的牛頭牌沙茶醬怎辦?

其實最苦難的時候我也是不太吃罐頭的。畢竟苦難當下真的沒什麼味覺。只能說現在不管是哪方面都非常非常想念台北。半年來第一次趕赴亞洲超市購物,看著包裝上大字寫著MADE IN TAIWAN好像海上漂流者抓到浮木。

其實人在台灣的時候,根本就很少吃這些東西。




若干次聽見類似的話,讀到同意的句子。說那個城市,逼得人走投無路,充滿著破碎的和陰暗的記憶,慘澹地,非逃走不可。我只能控住不住自己地答以一個輕慢的嘴角。我記憶中最具體的失敗和簡直可以折現的心碎,也不都在那裡發生的;只是歛目屏氣,心裡冒出小小的聲音提醒自己:

「所有對別人的蔑視都將給自己帶來更沉重的壓力。這是自作孽。」只是,也無不可。(笑)




【記憶中,我們艷色的裙襬】Mon Mar 27 20:52:31 2011

從未真正從失敗者的氣息裡脫身而出。從未,至少到現在還沒有。

並且這不是一件必須被證明的事情,而是需要理解,和離開。

比起五年前,現在實在是太不囂張了。選擇衣裝的時候,下意識地受到法國女人愛的那種染了灰的各種色調所吸引:灰灰的藕灰灰的藍,灰灰的綠灰灰的粉紅,灰灰的白。

雖然日常總穿時下並不流行的超寬管丹寧褲,好像還有點叛逆,但比起過往,只穿丹寧褲和單色衣物的模樣,真的是,有在刻意低調了啦(莞爾)。

昨天晚上回住處的一路上已經下起細雨,我不願意步行過橋,硬是等了五分鐘的公車。其實走過橋大約也不過五分鐘多吧。

腦袋裡一直冒出一些好笑的畫面。

有次表妹到關渡來找我,那時的她還非常小,穿了一身淺芋色的新月裝,還有同色系的繡花布鞋喲。

我們兩人決定搭metro,去中正紀念堂看演出。

配合表妹(似乎還記得站在女生宿舍的大衣櫥前,略略凝思的樣子),我穿上非常鮮艷刺眼的、有一點點漸層的桃紅及踝長裙,深紅色的有點筒高的converse,還有現在也跟著我抵達巴黎,從高中穿到現在的窄袖丹寧外套。

而那天,並非什麼晴朗的秋日午後,偏偏是多雨的關渡,一個陰暗潮濕的五月天。兩人都撐著傘。在髒污的雨中、站在校車站牌旁邊繼續說笑。

我在那當下已經感到,一種極為歡樂的荒謬。如今想起,仍然自顧自地笑了。


















2011年3月24日 星期四

摹寫記憶中的片刻Ⅰ

【嬰孩的忿怒】

不明原因今天一直想起一個過往曾經見過的場景。或許記憶讓它染上了更暗的顏色。

那是晚間的一趟行程,忘記是從哪裡要去哪裡,地鐵的一節車廂。我照例選了靠近車廂入口區域的那種,人多時必須站起來的活動座位。

某次車門打開,近來一對似乎發著淡淡光芒的年輕男女,帶著寶寶似乎是一個家庭;總之他們有股力量吸引著我去注視他們。

那女子,容貌並非極美,但有著教養良好的神情。溫和的笑容充滿幸福、衣著隨性而雅緻,一頭棕金色卷髮披在肩上、胸前。

雖然身材高佻修長,但她身邊與她匹配的男人身量更是高大,寶寶是讓男人用專門揹寶寶的揹帶給繫在胸前、懷裡。

由於男人肩高的關係,所以女子的面孔,大約只比揹帶中的寶寶稍高一些。她可以一直注視著他們的寶寶。

我不知道怎麼分辨寶寶的年齡,但很明顯還不到一歲。還十分嬌小。但他的頸子已經有力量支撐起整個頭顱,偶爾還會轉動。他的手沒被固定住,但他並不甚張揚。

那是一個非常安靜的寶寶。

一般的孩子,只要被關在地鐵車廂那樣的環境裡(噪音、臭味、滯悶,動盪的空間而人不能移動自己),不多久就要哭喊或吵鬧。

但那是個非常安靜的寶寶,他醒著,但是完全無聲,也不太舉動。

那對夫妻一直是充滿喜悅的,大概就是那種非常幸福的光暈吸引了我的目光。

寶寶的髮色比母親更淺,更接近金色。

那對夫妻一直輪流低頭去親吻寶寶。狠狠地啄在他臉上,可見是愛極了他。同時兩人笑著,不親吻寶寶的時刻,便都專注地望著他;幸福的,好像與車廂環境的動盪毫不相干。

偶然,寶寶回頭了,正好與我打了照面。和母親一樣的一雙徹藍的眼睛,又大又圓,飽滿的面孔、潤澤的額頭上披著幾絲閃閃的金髮。




令人驚訝地,他的雙眼露出極為真誠的憤怒。那是著實的憤怒、那麼純粹,當我望見時立刻受到震懾。

他甚至凝著眉,連嘴角都憋緊了。一雙眼又大又圓睜睜地指名他的厭煩和不悅。

此時他的父母仍然一再地親吻他。

我發現他是用力挺著脖子去承受他父母的親吻。而且每次被親吻時都是僵硬的,近乎是反抗的。

只是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非常安靜。當下我也想不出有任何方法,可以讓他的父母停止這種暴烈的連續親吻。

下車前我看見他用小手揮了父親一巴掌,但綿然無聲。

他的雙親見狀都笑了起來。















2011年2月21日 星期一

倒影│迷惘

似乎是2009年拍的照片,巴黎的某處教堂
下午 17:33 2011/2/21

那似乎是假期的置中時間點,週日跨向週一的午夜,許久不曾這樣恣意地,洗個花掉一兩個鐘頭的澡。

如果沐浴不是一個儀式,那就會成為一個著實令人感到茫然的節目。氤氳中,搓揉著似乎可以證明自己存在於當下的一具肉身、檢查新長出來的皺紋(時間的累積、承受,存在)、撿拾掉落的髮絲(時間的耗損,存在)、撫摸褪掉的或新長的繭(摩擦、對抗,存在)。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下午 18:54 2011/2/19

突然出現很多不可理解的噪音,在低頻。於是所有的元素像是在某個不確定的瞬間,突然的(徒然的?),全都壞掉了。腐化?變質了。

我疑惑地用肉眼注視著兩架兀自呆立的器械,和它們稍微傾斜的、被架高了像是頭顱的方形音響,很難不感到慌張。

好像突然掉到什麼別的星球似的,對自己的無知不知道該不該感到羞赧。

「到底是哪個環節弄錯了什麼?」

我仔細回想,不過就是餓了,離開了實驗室,到對面街上的國際組織M快餐店去買了一個夾了一層薄薄乳酪和牛肉的小漢堡,又在地下室投幣販賣機花了五毛錢買到一杯溫的薄荷茶。

不會是我把這個播放器弄壞了吧。如果不是這兩個黑色漏斗狀的器材,換了別的音響來,是不是可以聽見不一樣的聲音?這幾乎是確定的。

如果不是我的耳朵,會接收到什麼訊息?

想到這,不只迷惘,還就感到恐懼。

現在突然壞掉的(或者就說『改變』吧),到底是誰?播放器(我說的就是你們兩個,GENELEC!)?還是我的聽覺。

如夢亦如電。

但總之我今天不用繼續工作了。




下午 17:54 2011/2/21

已經很多人要我親自去勸誡JT,希望他能從脫序的狀態回到『日常生活』;但我左思右想,卻勸不出口。

曾經寫下一段台詞:「所有願望的事情都必須是去爭取才能得來的。即便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如果不曾努力準備的話,也會無法承擔或接受。」

JT無疑是這世界上最理解我的人之一,他知道我所有的歷史,和我擁有幾乎一模一樣的同一張臉。

在昨日跨過午夜的那次冗長沐浴之後,我曾經站在洗臉台的鏡子前,幫臉上的小傷口塗些藥膏。那時我無意瞥見自己的唇微噘,恍然感到鏡子裡的倒影,就是JT。

頓時愣住了。

JT承認我的優秀,但我想他同時理解我意識最深處的鎮日惶恐。我寫好的台詞只是想反駁『自己可能是較幸運的一個孩子』這種說法;但其實什麼是幸運呢?

只不過看起來是我擁有的比較多罷了。為什麼願望應當要被爭取?什麼是真正的活得像行屍走肉?那些看起來是奮力爭取的人們,真的知道自己在爭取什麼嗎?

我對我表象看起來的『優秀』感到恐懼,偏偏這又是我盡全力去爭取來的,即便只是表象。實則是,過去曾經是深信不疑的現在全都充滿懷疑。

我仍然思索,仍然盡可能赤裸地去感受。

這是我對我生命所表達的熱烈的愛情,對我獲得生命的最真切的感激。至於對表象的『爭取』?這就是為什麼最後這段台詞沒能用上。




目前為止我只能祝願他一切平安,活得不後悔。














2011年1月23日 星期日

廿七歲生日前後


下午 10:49 2011/1/23

一直想為自己的生日留下一些足以作為辨識標誌的紀錄,試了幾次卻一直靜不下心來。

在廿七歲的第一次睡眠之後,醒來恍然片段地記起昨夜住處聚會的熱烈情景,但第一個煩惱於是浮現:「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去239 studio工作。」

下床後不久,發現血的週期到了。




【色調】

Thu Jan 20 06:17:49 2011

我恍然,有時感到最近怎麼這麼開心。

只要一直作畫、順利地寫曲子,就都是笑得出來的吧?但又想起來這兩天才為身處異地有口難辯的狀況大哭過,感到那麼那麼委屈;月初也大哭過,因為跨年時突然陷入某段記憶,同時陷入不可自拔的悲傷情緒。但不曾遺忘的是,作曲課請假突然多出一個下午的星期五終於去買了顏料、畫布和畫筆,一切都那麼美,那麼歡欣雀躍。

就是這兩個色調,交替著推演我2011的第一個月,也是我廿六歲的最後一個月。




【力量】

下午 18:07 2011/1/23

雖然應該趕稿,但最近畫得特別多。只要凝神,就會有東西跑出來。手上拿著創作的力量的時候,總感到又高興、又害怕。

但已經連續兩幅畫都畫壞了。原因是進入一個合諧的美的狀態時,就會湧起一股莫名難以遏止的衝動,想要添加一些破壞合諧的元素。接著,就毀了。或許是放著不知道怎麼面對,也或許是動手搶救,但總回不到原本曾經到過的『好』。

所幸目前為止,我對作畫一直還保持著超脫的態度;得失心非常的輕盈,有如一種,裹著極酸外皮的甜心糖果。

就像當初愛戀自己的所有疤痕和缺陷一樣地,愛著現在的畫作。




【禮物】

下午 17:42 2011/1/23

我為自己準備了禮物,舉辦一個小小的宴會,在新租下的住處。空屋在掛上幾幅布帘、鋪上藤編地毯、擺上圖桌和掛著蚊帳的小床之後,終於令人感到幸福。

從未獨自一人打理好任何一個有名目的活動,從小家中也甚少訪客。但秋季開學以來,已經輪著去過全班同學住處聚會,有的還輪了不只一次。大家鬧著說要來看我,鼓起勇氣,我說好,就一月底吧。

前後想過能做什麼菜,要準備些什麼,和母親討論過,最後決定做我平時愛吃的洋蔥炒蛋,另外灑薄鹽蒸熟雞腿肉之後撕成雞絲,配白米飯吃。還準備了顏色鮮豔的生菜沙拉、兩種口味的大袋洋芋片,請大家各自帶飲料來。病中的M學姊親手做了我愛吃的檸檬乳酪蛋糕,和我一起觀賞瘋狂熱烈的即興演出。

唯一缺憾是沒有樂器。我不會吉他,平時不用音響。但一整群作曲家聚在一起,自己清唱、口技,尋找環境裡可以敲打的重低音,仍然玩得十分盡興。

注視著所有人年輕美麗的身影,眉目間活潑昂揚,發出聲音的氣勢;意識著,一頁色彩鮮豔的時空剖面。

謝謝你們的到來。大家聚在一起的時候真的很快樂,我很珍惜,也很感激。

好美的一切。




【十年】

Sat Jan 22 20:58:27 2011

百感交集。

廿七歲對我是具意義的。我是在十七歲那年自己決定要主修作曲。從小學琴、學舞、學畫都是父母安排,這是第一次為自己的走向做下決定。

十年了。生命中的第一個十年從七歲至十七歲一直擁著要成為演奏者的訓練和想望;第二個十年直至現在,不知道表演者的張揚氣勢去盡了沒?

什麼不願意做的事情,我都去做了;甚至我也願意承認,一切的美好不是成就在我,我只是生成一切的那個載體。

即便是把自己置放在所謂創作者的位置仍逐漸承認自己只是載體,這真的是十年前的我絕對想像不到的,一種,低。

只是經過了十年的學習,我仍然一點重量也無,仍感到自己在作曲這領域就是初生的嬰孩。甚至像是退回一個原點。

不知道即將開啟的,會是如何的下個十年。




【Ideale】

M學姐把義大利旅行後回來的Tosti酒帶了來。原本不知道那瓶酒的的珍貴,但確實很好喝。臨別前M學姐說起Tosti是義大利著名作曲家,而我竟然一臉的不知情,於是在you tube上找出這段影片:




但一聽見旋律就感到非常熟悉,才想起高中時合唱團就唱過,還是比賽的自選曲(笑),請我當時的作曲老師重新編成女聲三部。

生日宴於是在Pavarotti的歌聲中結束,而且是這麼美的標題。那時已經過了午夜。

這就是廿七歲的開始。我感到深受祝福。



























2011年1月8日 星期六

又變得快樂

2011 - 1 - 8 傍晚賽納河邊
21:15 2011/1/8

整個人呈現在一個很興奮的狀態。

剛剛還試圖把畫到一個階段的小幅畫掛在房間牆壁上的任何一個地方,但稍微擺一擺就發現很醜、失敗了,雖然還沒完成,而且我並不為這次的不成功而感到痛苦。小小聲地說,是有一點點失望,但連失望的感覺都像剛沐浴完那樣的清新可人。

我想這就是玩和工作的差別。聽說這也就是『大人』和『小孩』的差別。

小孩不管做什麼都是在玩,為了要玩;而大人是永遠都不再玩了。

當曲子寫不好時我只想絕食就此睡到死。而畫圖這件事情即便做不好,卻還是期待下次可以做更好,連動手去挽救都興高采烈。

覺得很感激。




昨天2011年1月7日,工作到早晨五點,輪廓清楚了,但還是有風險。躺好三個小時就立即起床,趕去學校collectif,和主修老師報告了下個作品的編制,並請了下午的假。

老師答應了。這讓我不用為上課花掉一個下午去做一個不會用的片段來唬弄他。我鬆一口氣,決定用更努力把東西弄完整來報答他對我的耐性和包容。

吃過和飯和同學們廝混一陣就獨自趕往社會福利局遞交新領到的居留證明。那附近就有一間美術社。已經連續幾次晃進去又晃出來,空手。因為不確定需要什麼材料,不知道怎麼挑選顏料畫筆和畫布,雖然為學生打折,價格總是負擔。

或許因為上個月終於領到租屋補助金額,覺得較為安心;這次去,鼓起勇氣買下基礎的五個顏色、一套畫筆,兩份繃好在木框上的畫紙。另外還買了長尺、膠條、畫袋和畫夾,這是為了做譜用的。

揹著全部的用具走出店門,花掉大約半個月的食材費用。立刻搭上一輛公車,但又搭錯了。以為那個站牌只有一路公車會停靠,沒想到……。於是意料外地過了pont St. michel,下了車,沿河徒步走回住處。

巴黎這幾日是突然的高溫,天氣極美,室外溫度顯示13℃。恍然是春天的錯覺。河水是綠茶粉般的顏色,很漲,有些已經漲到行人過路的岸上。

我望著波光,和河邊散步的白色海鳥,一直處在一個很滿足的、擁有的狀態。這種感覺,到終於走過pont neuf時突然想起來:和以前在關渡時期偶然下山,從便宜書店揹回一大袋重重的書是一樣的,那種快樂。

在pont neuf下面遇到一對女性情侶,不知是哪個國籍,請我幫她們拍幾張照片。她們很活潑、很熱烈,我不只為她們拍了一張照片,而是一整組。有些很滿意,差點想和她們要檔案。

回住處之後仍然持續在興奮的狀態。記了帳目後馬上拆開用具開始玩。

首先把畫布弄得很髒,嚇一跳,突然想起來好像有『打底』這麼一回事。後來等顏料乾了又上新的一層,一直到最後,呈現非常深色的藍色漩渦。

等顏料乾掉的時間裡都在做譜。

一筆筆塗色的時候我想起關於父親的一切。似乎很難再要他動筆畫圖了,或者寫毛筆字。但為什麼不呢?

這總是一件悲傷的事情。為什麼不呢?很希望他能繼續畫。

因為我現在十分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