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2月31日 星期六

寫在2011年末


「在我的想像裡面,天堂是一個很冷的地方,都是狂風。」
「因為冷,因為風,人才會靠近,又靠攏。」

摘自朱少麟:【燕子】。這是書裡最喜歡的人物,二哥,的台詞。





合歡山都初雪了,今日午時巴黎落雨,室外13℃。2011年的最後一天,不尋常的天氣,令人焦慮。

其實不冷很好。不冷,就直接從秋天接到春天,一年中便少去了最刻骨銘心的季節。似乎是失去了觸膚疼痛的凜冽空氣便難以映襯出熱烈的生命力,步伐輕盈而散漫,不若雪地上緩慢沉重地翼翼而行。對外出時身上簡便的衣著總感到愉快:

「真是這幾年來最溫和的一個冬天了。」接著,又感到疑惑:
「到底是我的感知問題,還是氣候真變了?」

那日西蒙小姐(如今的西蒙女士)領著新婚夫婿來探望我,兩人一身厚重雪衣,不住喊冷,對比同個時空中穿著台灣製的薄棉洋裝,薄棉襯衣,披著一件薄毛衣長外套的我,情況詭異而逗趣。

「根本不冷啊。」我詫異地笑著。
「欸,妳不知道我從熱帶國家來的嗎?」西蒙說。

所以我的身體也確實習慣了巴黎的氣候嗎?我還習慣了什麼?吃馬鈴薯、吃小麥、沒有高麗菜、吃綠花椰和萵苣?

2011年剩下最後幾個小時。一直抗拒著仔細去陳列這一年當中發生過的所有事蹟。我想這不算是特別光輝的一年。我感到自己比過往更加沉靜,縱使對身上的泥濘持續感到焦慮,卻就像是能夠保持鎮定一般地,一點一滴地擦拭自己。

肉身的衰老跡象愈發明顯。重點還不在於和生育時限賽跑(不斷受到提醒的殘忍現實),而是被迫學習接受缺乏光澤的肌膚,預言著逐漸鬆弛的一切、一切。真正的自戀,足以愛著屬於自己的每一條紋路、每一個傷疤和印記。如果無法坦然面對,對於自己而言的,自己的存在;就無法承擔時間在肉身上的一切累積。

我不知道這還是不是一個可以持續讓自己在左右兩端極致拉扯的年紀,可已經感到疲倦。這麼多年了,妳很清楚拉扯並不能幫助妳找到平衡點;能期待的,反而是靜置。可卻不是說到了便能做到的。

我想我不是真的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我發現自己總是從『難以割捨』去做選擇(如果生命中真能有所選擇)。極端地優柔寡斷,反覆思索前後估量;卻甚至不奢求於計畫完全實現,只願不論結果如何,未來若回首檢視,仍能明白今日的衡量,今日的輕重,而感到不後悔、沒辦法後悔。

如此,已經顯現了一個極平凡的人格。這種人格在好萊塢的爆破動作片裡面,只能是炮灰角色。

我現在要的不是牧羊少年奇幻之旅的蜜糖式召喚。二十多年來從未甘於平凡,要突然之間接受平凡實在也太過不自然。但如果不是平凡,就該會是簡單。

既然只能知道什麼是『難以割捨』,也很好。那就沒有第二句話了。





台灣搖滾詩人都說了(還是很愛這種夢境一般的句子):

「所有花都為你開。」





也跟人湊熱鬧,在遊戲頁面中抽了2012年的關鍵字。

給我的,是『聚』。

一看這字竟浮上一陣薄薄的欣喜。終於是『聚』了嗎?我不總是離散嗎?在關渡時寫的唯一一首歌,標題就有『聚』這個字。聽說可以拆成三個部份,最下面的是『人人人』,三人即為多人的意思;左上是耳朵、右上的『又』是手爪的象形,同『取』,說文解字曰:『聚,會也。從眾,取聲。邑落云聚』

特別是『從眾取聲』和眼前的工作好有聯想噢(正在錄製人聲作為聲音素材),可原意是「取之於民,強行向民眾征歛財物」。除了工作,也感到這個字和人際之間很有聯想。





其實最近煩心的事情簡直多到有點找不到重點,但說起來又沒什麼大事。卻在這樣霧濛濛的狀態下,從直觀生活閃避而出,每天都質疑氣候,最多次的談話內容都關於溫度,似乎是越來越懂英國人的社交禮儀。

好困難才把自己逼著面對2011年所發生過的一切,和這個『舊年』的最後幾個小時。

為2012年的期許與祝願:練習靜置、練習捧擁(而非抓取或剝落,而非敲擊碎裂、也非撿拾)。













2011年12月12日 星期一

此時此刻,活著

2011 12 10 15h57

星期五早上出門前儘管再匆忙,都一定要吃早餐。不想餓著肚子寫配器練習必定傷肝,就用煮咖啡的餘溫立刻煎熟兩顆蛋,沾醬油吃,儘快。

接著風風火火地出門,開始執行為一個星期作結論的這一天。

學習是一件非常快樂的事情。身為我這樣一個懶笨之人,『學習』仍能引起天生的狂熱。求知若渴,希臘哲學中的美善,其實是身為人的天性稟賦。每日這樣風風火火地出門,風風火火地拿出大張的譜紙,風風火火地讀了習題之後腦袋一片空白不知如何下筆。這次跟隨的,是一位擁有驚人感知能力的名師。遇見他,是我的運氣。他對聽覺的辨識程度已經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特別是對一個人所組織的聲響,所反映出來的,這人聽覺經驗的改變。哪怕就一天晚上的聽覺經驗,幾個小時,就可以改變一個人聽覺記憶的質地。

在老師面前我無所遁形。昨天下午和老師一起坐在鋼琴前面,從側面看見他對著我寫的一個長笛搭配小提琴的音型笑彎了嘴,笑得像是看見一個可愛的錯誤。他拿出紅筆指點的時候,仍然忍俊不住。

「普羅高菲夫(笑容不止)。妳晚一點點再聽這個。」

毫無模仿意圖的情形之下,繼上星期聽了柴可夫斯基在隔天早上被抓包,這已經是第二次了。這段時間我必須要小心不亂聽東西,篩選構成自己聽覺記憶的成份;就像為身體健康篩選食物那樣的,澱粉蛋白質纖維質並且控制比例和數量。

這就是為什麼即便從社會化之初就極度排斥『照表操課』的人,長大後竟然繼續在學校裡邊待到這麼老(而且計畫中還要繼續更老)的緣故。

這一切對我而言,如此赤裸,又是如此熱烈。




9日這天,終於寫了一個晚上的第二個配器習作在一次會面中通過老師的標準,直接派給第三個習作。這和第一個習作拖了三次會面相較,已是不同光景。下課收拾紙頁文具時,老師仍然瞇瞇地笑著:

「妳已經開始在配器了。妳入門了。恭喜妳。要工作很多。知道嗎?要工作很多。很多很多很多。要繼續聽。」

我非常開心,眼睛浮上一點點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