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2月21日 星期四

擁抱著被擁抱者

Fri Feb 22 04:12:46 2008

我厭惡自己。

厭惡自己言語無味而且還遏制不了自言自語
是因為不安嗎?

那種內在對自己的恨意即使沉默卻一直無法消散

過年時聽見父親「病症又發」的聲響
淚流不止(雖然我閉上眼睛完全沒看見,接觸到的也不是我)
可是我想起,很可能多年來對自己、自體或自身
任何說法都好總之我對現在說話打字的這個我
的一切憎惡
很可能都源於我那一半的血緣

真是悲哀
宿命是,要我當一條有兩個頭並且互相啃噬的蛇?





這樣的厭惡是無力的
相當虛弱
所以也激不起什麼色彩

我不斷地指責自己不誠懇
這種不誠懇並不是舉動本身
(對我來說人本來就是誠懇的
要不誠懇需要努力或花力氣而我非常懶惰
在此道就表現不良
導致我似乎擁有的一種美德)
但不誠懇可以是態度的

我什麼都不相信。我也不相信我自己
(我一直在厭惡她,最近尤其)
但我還是用她說話
聽她說話、並且和她說話

並且撫摸她、為她深切沐浴
餵她服藥、照顧受傷的皮膚
搽臉部和全身的保養品

由於身體不適,所有唾沫似乎都是苦的
我也就趁這個沒有味覺的時刻
把冰箱裡冰得不再鮮美(或者從未鮮美)的食物
一一清空。順便成全了我的節儉愛物





我經常和我厭惡的人談話或反應
而且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出來,應該很不多吧(拜託)

厭惡好像是我賴以維生的一種力量
我和我厭惡的很多事情和平相處
比如沖泡食品
加熱就可食用的速食

也可能全體人類本來就該在厭惡中活下來?
(但不是應該要在愛和擁抱、真或美善?)
我不知道。有時候我是吧。是嗎

我一直叫囂著擁抱,擁抱和擁抱

展開雙臂對空氣乞討
睡醒時肩胛痠疼,於己環繞





我敲擊鍵盤的時候手指靈動得讓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驚訝
我敲出每一個中文字的速度串起來
和講話不太快的人差不多
極為流利
但喀啦喀啦輕微的機械聲響令我煩躁
大多時候我在聽見這聲音之前就已經很不快樂

剛剛我幻想了一下
手指停在某幾個按鍵上
假裝那是琴鍵

敲擊電腦鍵盤和敲擊琴鍵的我的手指
是多麼不同,簡直相反

在鋼琴上我一直是緩的、慢的
一直存在著一種抽離的遲疑
即使是快板連續十六分音符而我在節奏和時間上做到正確
那種緩和慢的態度仍是沒有改變的

(如果可以我想虛榮的稱之為虔誠。這緩和慢)

所以我應該會是喜歡讀勝過說的人吧?

為什麼我在快速說話的時候
會這麼躁動,這麼不享受

其實一樣是振動,不是嗎?














2008年2月16日 星期六

我的焦躁之外婆的早餐與自殺的魚

我認為我做到了,但是好可怕。每一刻都無法避免一種墜落、墜落的暈眩。我很安靜,甚至看起來比平時還要活潑有禮,但在超過我所能忍受的限度之後,動亂就開始了。我睡不下,翻來覆去睜著眼從晚間十點到凌晨兩點,再也沒耐性躺著於是起身緩緩步行,以便受到指責:關於『熬夜、生活作息不正常』。直到天隱伏微光,我幾乎有了一些破碎的夢境,卻突如其然的,頻頻尿意催我下床。怪異的是無論我在三分鐘之內上了幾次廁所,幾次試圖排出其實已經幾乎清空的廢棄體液,躺回床上還是會感到尿急。就這樣天全亮了,我正好遇上時機觀看著外婆開始她的這一天。


首先(也可能她先去過了洗手間)她將每天晚間九點左右洗完澡會換上的白色睡衣換下,扣上幾層繡花針織上衣;雖然完全不打算出門但還是將碎花睡褲褪掉,換成深灰色的西裝長褲。她非常削瘦的四肢顫巍巍的為自己完成整理儀容的初步工程,再顫巍巍走到客廳,她平時坐著度過一整天的沙發角落。我由於一夜未眠,加上首次在睡不著時頻頻尿急卻又無法排出尿意感到極度暴躁和恐懼。我不知道我是怎麼了,感覺這就是老化,但我才廿四歲,外婆今年實歲八十八了。


外婆端坐著,正在等待。我一直觀看著她鬆垂的紋理,心中充滿好奇和一些感情。我認為她是可愛的,雖然難以理解。母親為外婆處理她的早餐,熱水沖泡一碗牛奶、一份SWISS MISS牛奶巧克力(沒有棉花糖的那種),一片7-ELEVEN買來的瑞穗鮮乳厚片土司在母親手中先扯去所有吐司邊,再將白色吐司肉部分撕成一條一條。外婆等待、觀看母親的手勢,直到一個裝了去邊吐司碎片的碗、一碗熱牛奶、一杯熱巧克力和一個空碗都推在她面前。她就開始『使用』這些食物了。


外婆雖然因為年老萎縮所以現下個子是比我矮小、但她年輕時高有一米六多,在她的年代是極高大的骨架;如今她的手仍然維持著男人的寬厚修長,不是我的小手比得起的。且她的手,即便是年老卻毫不顫抖,可以穩穩端著盛滿熱牛奶的碗。我就注視著她佈滿青紫網絡的大手將母親已經撕碎的吐司碎塊撕得更加細小,中途浪費食物地將一些她不喜歡的部分丟棄,最後在空碗上灑了第一把再製過的吐司小碎片,淋上一湯匙熱牛奶、兩湯匙熱牛奶,一湯匙熱巧克一、兩湯匙熱牛奶……然後端起來拌一拌再用湯匙切一切就終於入口了。


我瞥眼看了她碗裡的食物,不難想像是淺咖啡色的液體中有泡水乳白漂浮物。我從她玲郎滿目擺了一桌的杯子碟碗和繁忙的進食過程感到某種『對悠長生命的』神奇的提示。即便如此我在客廳和房間互相串連的走道上團團轉著,仍是想不出任何可以拯救自己的方法。唯有離開。我不能不離開,因為我就要瘋了。我的身體非常難受,但我也想著孤單的母親只能面對一直發出嗯嗯啊啊無意義噪音卻無法言語的外婆。我應該要陪伴母親的,盡我所有可能。但我抖動身上腫脹的肌膚和肉塊,還是忍不住對母親辭行。


她一往如常的大眼閃一閃,看起來不樂意、不理解,但沒有拒絕。於是我們決定晚上再一起去一家推拿中醫診所看診。


推拿師以他的專業眼光看出我過去經常被一屁股摔在馬桶上的舊傷(我父親的傑作),指責我運動太少、應該一個星期上兩次瑜珈課、坐姿不端正、太瘦不能睡太硬的床脊椎會疼痛(我哪有太瘦啊冤枉)、改掉把左腳翹在右腳上的惡習、睡眠時減少右側面下的側睡等等囑咐,母親幼時受傷的右腳足踝也受診治,接著我們要回家晚餐。母親在我獨自接受電療的空檔問了櫃台小姐,得知過去我一直很關心的一尾漂亮的巨大的紅龍死去了,徒留一個空白的水族缸。


聽母親轉述櫃台小姐的說法,「是在過年期間死的。那尾紅龍自己衝出魚缸,摔死了。連遮蓋的玻璃都被牠衝破了。」我回想著牠光澤細緻的鱗片、淺橘金色的軟膚,骨骨靈動的眼睛和嘴前一對像是珊瑚細枝的軟鬚。


牠死了,是自殺。因為牠確信了自己永遠無法離開那個玻璃魚缸,只能在牠自己身體三倍長五倍寬的距離裡(已經算是不小的缸子了)來來去去,所以衝出遮攔牠的玻璃片。我猜想著,非常受感動。


年前母親曾帶我去讓推拿師整治痠疼的肩胛,那時我還花了好多時間觀賞這尾魚的美麗身姿。牠看起來非常昂貴、雍然。也好幾次我和牠有過對視,但我不曾讀出牠的任何心緒。牠看起來是那麼冷靜、優雅、從容,不疾不徐地在透明的大缸裡游著,身上散著粼粼柔光的魚鰭,自如地在水裡緩緩波動、飄旋。


下午 11:31 2008/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