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月19日 星期六

道別練習


堆雪人是一件奇怪的活動。

不論戴上手套與否,堆雪人的過程總會冷得雙手冰凍。

為他用心裝飾一張可愛的面孔,興奮地拍照之後,就是每分每秒等待的道別時刻。這是一個極致短暫的關係,我不知道極地的雪人可以留存多久?但直至目前為止,我有過的雪人都很快就要消失了。

雪也是一種難以維持的存在。好像所有容易觸動人心的美麗事物都有這類『稍縱即逝』特質。它就是不可能維持著細屑鬆軟潔白的樣貌。即使有著最好的環境,積雪也會結成冰。就像棉花糖放隔夜之後會恢復成乾燥的糖塊。好像過往美好的面貌就是個夢一樣。

可我還是莫名的每次看到雪都有堆雪人的衝動。每次開窗看見終於積雪,就想,「不如堆個雪人吧。」

剛站在暖氣前烘烤自己,仔細回想,記憶中,我有過四個雪人。

第一個雪人該是1995年,和青少年國樂團去到美國加州,在初春雪未溶的時刻。那個雪人大約有小腿骨那麼高,戴著我在海洋樂園購買的藍白棒球帽。

第二個雪人是2008年冬季,初抵巴黎,取了rue de musset街邊某輛車上積的雪。因平地的雪危險,可能埋藏狗糞或被撒過尿。

第三個雪人是2010年冬季,就在住處窗口。

今天這是第四個雪人了。在這之前穿插一個和友伴們合作的雪人,是2012年在瑞士第二大城Basel郊區,搭錯車之後隨便亂下得車站邊,一處民宅的圍籬上。

即使這是個非常潦草的雪人,而且印象中不是我堆的,最後仍然禁不住地走在隊伍最後一位,並悄悄折返,終於獨自和他道別。

好像每一次堆雪人都為了練習道別。

現在第四號小雪人,仍守衛在窗口。他有著從Barcelona海灘撿回來的小石子作成的眼睛鼻子嘴巴,以及去年復活節收到的禮物包裝緞帶。

每回經過窗口都會看見他的臉。每回見到他,都仔細端詳一眼,看見雪在他身上漸漸失去蓬鬆的樣態。心想著,不知道可以擁有他多少時日的陪伴。

根據氣象報導,最近連著幾天氣溫都會維持在零下,我可能可以擁有他一個星期,那麼長的時間。




即使憂傷,即使一堆好雪人的時刻就感到憂傷,我想我仍會戒不掉每次看到雪就想堆雪人的劣習。

不放棄任何相遇的機會,即使都只是為了,再練習一次珍重道別。








p.s.其實今天站在暖氣前烘烤自己的時刻,首先在懞然的腦袋裡浮現的並非雪人,而是一個弱小的身影。

是17歲那年的生日,高中同學送我一隻夜市買來的巴西小烏龜,牠們被裝箱販賣時的平均年齡似乎是兩個月。那是一隻殼紋對稱美麗的小烏龜,取名阿夙,典自『夙夜匪懈』,那時剛剛決定要學寫作,狂熱寫稿的時刻最好日夜都不用睡覺,但同學都說這字有個『歹』,不祥。

牠好像買來時就有病,我不明原因,只感到牠殼總是過軟。原以為是年幼的關係,但後來牠並沒長壯,殼卻越來越軟。

我每天帶著牠上學,牠受到同學們的寵愛,儼然一隻『班龜』。就有一天,記得也是初春,在台南過午的日頭下,牠一往如常,每次被放在平地就要盡可能投奔自由。但那次牠往前爬行的速度緩慢而蹣跚,最後終於靜止不動。

我走近看得時候,發現牠張大嘴巴地死去了。容貌極痛苦。

接著是游泳課,我不理會他人,一趟趟不止停地游著。上岸的時候全身顫抖,面色陰黯發青。讓美真好生擔心。

阿夙後來葬在音樂班和學校牆之間的雜草區。

從那之後我拒絕養育任何小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