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0月23日 星期日

然後在十三行之前空下一行

 2011 10 14 9h52 P

所謂『時差』,似乎就是「身體不認定她正在被置放的時空」。

只在台北停留三晝夜,竟然就犯了嚴重的時差。不合理。怎麼會。除了認定那是心之所繫,或者短暫的三晝夜所包含的一切為挑戰的聚精會神,誰知道,總之就是犯時差,根本也不需要理由的。都沒位移也可以犯時差。

於是我過著比巴黎快六個小時的生活。醒來的時候漆黑籠罩,天比我更慢更慢地亮起來;到下午卻已經支撐不住呵欠連連。那時,快六小時的一群人已經是近午夜。我也想睡了。有時真的就放縱自己,直接去睡。

於是又再活一天的醒錯時間。




2011 10 20 13h23 P

近日特別留意雙時區手錶。想把兩個時間都戴在身上;沉沉地,繫在手腕上。

每週都有星期四,真是一件幸運的事。(或者說,我的課表正好讓星期四凸顯出它的意義。)猶如在十三行之前,空下一行。

今天沒課,自由活動。睡飽賴床,被郵差摁的門鈴聲叫醒,打開大窗撲入冰冷新鮮的空氣和映照在對面白牆的,折射的陽光。室外溫度8℃,正式的秋季。時差消弭,我已重新進入眼前的境域。

轉瞬間,已經過掉整整十晝夜;很短,很長。




剛過掉行程排滿的星期三,準備進入一樣緊湊甚至更加隆重的星期五,這個星期四顯得如此潔白光亮。先吃掉三個pomme de terre煎成的薯條、餘溫煎成的一個蛋、一盆剝好了的石榴、一杯隨機比例的café au lait,在窗前,打電話回家。

繼續思考關於『時間』的議題。

我隱約知道每個文化體對『時間』的認知都是無可比擬的不同。而對『時間』的認知,最直接就展現在他們的音樂裡面。

『靜止』Statique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在國中的理化課裡學算靜摩擦力的運算方式時,就感到其間似乎蘊涵一個,又樸實又神祕的線索。如何才能『突破』一個靜止的狀態?

經常可以遇見的窘境:在很一段時間裡發生天花亂墜的一大堆事情,但所感受到的狀態是靜止的,能量也從未移動,於是也無從判斷出『速度』。但當真想安排一個靜止的時空時,又一不小心就會受到波動,反而能從中體驗到,一個持續的存在感。




2011 10 24 19h22

最近只要有人提到關鍵字『時間』temps ,就會豎起耳朵。重疊的,這陣子腦中一直浮現詩人王添源的名作【給你十四行】。

初次讀見這首詩,是在高一的國文課上。國文老師拿了一張A4影印紙給當時的國文小老師,說要貼在班上的佈告欄。那上面承載的,就是這首詩。老師也花了時間在課堂上講解。除去每個辭彙的意解,還提及型式之美,與情感的曲折。課堂上,有一些對話至今記憶猶深。

我當時最喜歡的,是在第十一行出現的詩句:「然後在十三行之前空下一行。」巧妙利用了十四行詩的固定型式,賦予了這行空白的深刻意義。但老師繼續往下解,要談結尾兩行詩句的深刻含義。對我來說,第十三行和第十四行一字一烙的在心上像是柴可夫斯基鋼琴協奏曲中theme出現的那種狂喜,但只是一個抽象的情緒反應。老師要解的,卻是,情深至此方能解悟的一種人們共同的感受與感動。

那時有些對話,在後來的十年間經常在某些片刻浮現心底。至今一起聽課的一幫女中同學,已經嫁掉成票,也已經生了成票的小孩。不知道大家是不是都曾經為老師當時提及的這個細節,所謂情到深處方能解悟的『流淚』二字,有所領會。

依稀記得,老師靜靜地唸出詩句:

「給你我所能給的,並且等待你的拒絕
流淚,是我想你時唯一的自由」

或許發話的人就是我(很可能,但不太確定。此論調是當時都十六歲的一班女生們共同的反應),說:

「為什麼不打電話呢?」哭個屁啊。

老師在講台上,微微頷首:

「不能。」

「為什麼!?」不然電話是發明出來要作什麼用的。

「不可以。如果你真的愛他,你就會知道你不能打電話給他。」

「那不就很痛苦嘛?」

「所以『流淚』啊。流淚是我想你時唯一的自由。只能自己流淚也不可以打電話。你們說,是不是寫得很好?」

「⋯⋯。」為什麼不打電話給他呢!說不過老師,但心底執迷不悟。




這首詩,在最近兩個星期中不斷地被回想起來,像是一個迴旋的型式似的。我早就能背誦最後兩個句子,也依稀記得十三行前就是要空下一行,等你都明白了才要給你看最後兩行,故佈疑陣這樣。(為的這空白的一行,令我想起『時間』。創作者對時間感的掌控。)

星期四,整個星期當中,在作結論前空下的那一天,去了好久不曾朝拜的音樂之城圖書館。晚間離開,在氣溫驟降的冷風中,默默走向地鐵站入口的小段路裡。突然想起,那張紙,現在應該就在巴黎。

國中時自己買的一本藍色米爾熊活頁筆記本,一路用到現在,大約十五年了。好驚人,不數出來不會知道的。這活頁筆記本當中有袋狀的分頁,裡面零星裝了一些,高中時上課傳的紙條、剪報(是當時最喜歡的model吉賽兒.邦臣Gisele Caroline Bündchen的照片,她後來成為全世界身價最高的model。),一直都沒拿出來。偶爾翻到,還會掏出來看一看,笑一笑。

記得當時的國文小老師,在學期末了,教室清空的時候,也是默默地,把公佈欄那張承載著詩句的A4 紙頁對折,裝進了自己的筆記本內袋。




回到住處後,便拿出那本活頁筆記本。一下子就翻到了。它真的就在。儘管十年多了,知道自己和過往已經很不一樣,但打電話的論調好像還是沒怎麼改變。

附上這首詩在篇尾。




【給你十四行】王添源

給你,其實一行就夠了。可是對你的懷念
就像夏至的陽光,熾熱,鮮紅,悠遠
就像切斷的蓮藕,弱小,白皙,纖細的絲
越來越長。因此我才了解,對你的愛戀
永遠無法一切兩斷。要向你說的話永遠
無法言簡意賅。於是,我就要寫十四行
來纏你,想你。先寫三行半,運用意象
暗喻我扯不斷理還亂的思緒。再寫三行半
平鋪直敘我難以捨棄的,對你的情感。接著
四行,是要解釋怕你看不懂,我字裡行間
深藏的意義。然後在十三行之前空下一行,讓你思考
等你都明白了,再讓你看最後兩行。

給你我所能給的,並且等待你的拒絕
流淚,是我想你時唯一的自由















2011年10月3日 星期一

bonjour, cher monde!

2011 10 02 23h56 P

不知道不能謝幕的懲罰要持續到何時。

我一定要客服完整性的問題,這是最形而下的部份;簡單說,這是廢話。更重要的,他們一個個紛紛地對我說著的:

「時間。」Repensez bien le temps, composez le temps.

這不僅僅是電子音樂上會發生的問題,事實上所有的媒材顯示的是同一個自己。音樂是時間的藝術,而我的弱點在於時間感?

仔細回想關於時值(durée)的部份。如果不是我太尊重的作品的話,習慣上一定要快轉。我只想看見精彩的部份。

人在巴黎的某個不出門假期當中,突然想起自己從未完整地看過一部瓊瑤連續劇,而這是二十世紀華人大眾文化中,多麼重要的一處風景;一直以來,竟都只是轉著電視台時湊巧看見零星片斷。於是選了一個算是大名氣的『梅花烙』,決定完整地將之看完。

結果,竟然二三十集的連續劇只花了大約兩小時。

所有流著淚叨唸的超長台詞一律跳過,眾人是啊是啊的重複一些廢話跳過,所有恨天恨地的表演跳過,就只剩兩小時,而且還是邊看邊按快轉的結果。如果由我來剪片的話,全部不知道有沒有一小時。

以前也有遇過導演超剪的劇本。我知道如果剪太超過的話,觀眾看見的劇情,就很難是線性的,而會變成塊狀、碎片狀,整體感會只剩下一些閃逝的印象。

解構是二十世紀各方文藝創作中使用得氾濫而且極具精彩的手法。可是解構的末路,『解構』這件事情的各種變奏各種發展做到一個極致之後,人們繼續往下走,將看見什麼?將對什麼感到興趣?

我一直搞不懂關於時間的部份,最行而下處理方式是什麼。分析老師簡單地打比方說:「就是有的句子作曲家重複了一次或一次半,有的重複兩次,有的重複三次,他就覺得那樣才夠。那就是一種時間感。」

礙於我的法文,這是最淺白的解釋。可是對我來說,那樣就夠了啊。到底發生過什麼事情都還沒弄清楚,就什麼都結束了。這不就是人生嗎?




其實腦袋裡面還是有好多東西在轉,好多有趣的事情想說出來。

『詮釋』、『再詮釋』確實是一些好玩的事情,但當作動詞的時候也可以被使用得很缺德。並非識字的人,就一定讀得懂一個句子。

但又有什麼關係呢。怎麼可能讓人輕易放棄,說一聲:




「日安,親愛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