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月31日 星期三

擁抱我

Thu Feb 1 01:08:49 2007

躲在床上十多個小時事實上是清醒的,只是恐懼著整個房間極致靜謐的黑暗,如此靜默而濃烈壓迫我窒息、那些黑暗。

而耳鳴,在黑暗中時不時會突然出現,不明原因。但耳朵的怪異現象總會為我帶來無可名狀的恐懼。於是恐懼疊著恐懼,就連哭泣也提不起力量。我只是一直對自己說:

「不要害怕。為什麼要折磨自己?」
「不要害怕好不好。醒來。」
「醒來,打開燈妳就不害怕了。」並在黑暗中持續深深擁抱自己。

蜷在彩虹被子裡、在柔軟的床上,感覺到長髮紛亂地圍繞著我。

擁抱。我需要擁抱無止息的擁抱。我不快樂,但在擁抱的時間裡一切噪音都能暫時停止,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和脈搏。

擁抱我。請擁抱我。永遠不要鬆手。

我害怕在這炎熱的冬季裡我會失溫而死。




不知道在黑暗中掙扎了多久,我終於在電光火石的一念之間掀開了密實的繭,以劈開紅海的姿勢走下床、走向電源開關。

燈亮了。

我站在燈亮的房間裡暫時眼睛暫時無法適應強光,瞇著眼,我感覺到身體稍微輕盈了一些。

我決定先到浴室梳洗,而後喝一些溫水。

念頭一定就如此照做。浴室的燈壞了,我沒對房東說,因此我在黑暗中行動看不見自己的臉。這樣也好。我已經很久不想看見自己的臉。這事實令我不安。

我向來如此喜歡自己的面孔勝過一切。我喜愛那雙黑白過度分明的眼睛、喜愛稜線分明的唇還有形狀標準的耳朵,雖然稍小;我的鎖骨、我的眉,我的下巴有小小的圓。

我只在記憶中追溯我的臉而不去看見。

走向鏡子的次數已經凋零到僅存出門前整理衣著的時刻。現在我將自己打扮整潔全為了見人,對我自己而言,面孔不再重要或者該說,我根本不敢面對。

我不想用『不敢』這兩個字,我會說:

「我暫時不感興趣,對我的臉。」

你很久沒來信,寄來久違的一封,全是一些斷續的句子銜接得無厘頭簡直像個孩子。不斷重複地告訴我,河濱的夜晚有多麼愉快。愉快。難得,而且好久不曾擁有這麼多,愉快而且時間溜走,一個晚上突然就這樣晃眼即逝……我不敢開口要求,我擔心會造成被憐憫的機會。

是的在一起的時間總是晃眼即逝而我的生命全耗損在孤寂和等待。等待、等待。我不該等待。除了進行一切著裝和準備等等趨向於接近你的過程,其餘時間都是想念。濃稠而折磨。於是J.S.Bach的Toccata就一直擺在開啟的鋼琴蓋上。就連我獨自行走的時刻腦袋都會出現第二段的複賦格。

我只能以一種莊嚴而天真的興奮唱著那些分明而交錯的旋律。你喜愛的對位法,充滿著距離和彼此的協調。

誰才是定旋律?

所以那是一個複賦格,同時擁有兩個主題。你的e moll。17歲的一整個暑假練著的曲子竟然會在這個冬天如此陪伴我。

你為什麼欽點它呢?不過它確實好美。我還喜愛第三個段落,像是Aria的分解和絃。這曲子沒有太明顯的宗教氣味。於是我想起你告訴我你惡夢之後,習慣性在醒來想要禱告,而你禁止你自己。

你告訴我,禱告不過是因循的惡習。

惡習。為什麼你要這麼嚴厲對待你自己?




那麼恐懼是不是惡習?一醒來面對空無的生命。那些恐懼。我要如何禁止自己?我要如何關閉情緒?

我只能對自己說,至少我又開始打字了。而且打成一些我之前想像不到的樣子。我喜歡看見自己恣意地展現,一些理智上猜測不到的感性;我喜歡看見自己被摔落而後碎裂成無法預測的不規則形。那很像問卜,龜裂的甲殼上刻滿美麗的古文字。

我想在身上烙一些什麼圖案來陪伴我。我好孤單。

我對你說我也想刺青,你眼睛一亮,我身上的圖樣可以由你動手。為什麼是大象?不是鯨魚?你問我。我想想鯨魚也不錯,只是大象才接近死亡。我從來沒聽說鯨魚有流傳的墓場。

甲骨文『死』的形象也極端深切幻美。我在趕搞時間注視那符號過久,後來將那悲傷跪在神主牌位面前的人影
想像做自己:

「悲傷地跪在電腦螢幕面前,那些永遠打不完的譜。」

所以不想刻上『死』了。

你聽見我這麼說竟然大笑起來。說全世界有多少人正在執行『死』這個姿勢呢?好多好多。你這可愛的傻子。

擁抱我。讓我在你肩胛埋葬自己的面孔。用寬闊的胸臆為我遮蔽所有的空間感,就連時間的動態也暫時放棄了。流沙般的時間。唯有不斷陷落。在不斷陷落中我們彼此擁抱。

請擁抱我。我知道害怕孤獨是一種最可笑最庸俗的懦弱。我不害怕孤獨,我只是需要擁抱。請你以擁抱將我留住繼續存在於這個星球。

擁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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