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5 2009/3/2 P
假期結束。最近兩天晚上都沒睡好。昨晚腦袋裡揮之不去一些以前讀小說的印象。
是朱少麟。
在我的年代她是某一類國中生和高中生必讀的作家,必定捧在掌心上。幾位朋友最喜歡【傷心咖啡店之歌】,作家自己最滿意的是新作品【地底三萬呎】,我獨愛【燕子】,它我讀到的第一本朱少麟。高中時還曾經想為它寫小論文。
昨晚,今凌晨,輾轉反覆想起的就是【燕子】裡的細節。那些漂亮的充滿幻想與少女浪漫情懷的角色。我讀的次數並不太多次,眼前手上也沒有這本書,但過去幾年,我經常把當中角色的遭遇放在自己身上去想。甚至在自己現實生活中使用他們的台詞。
我一直想著的人,故事中那位性格暴捩的卓教授。
想著舞團裡人稱二哥但身為女舞者的李風恆,在繼承卓教授的舞團和舞碼《天堂之路》後,也繼承卓教授的黑舞衣。由於年代久遠,那件黑舞衣的某些部分已經磨損,又經過細心綴補。
也逐漸感到作者為二哥命名『風恆』的用心。她刻苦銘心的戀人名為『雲從』,在卓教授的逼迫下離開舞團。作者透過阿芳敘述這對絕代的雙人舞搭檔,與年老的卓教授注視著老舊影帶裡,那對由她硬生生拆散的戀侶過去留存的舞影,陶醉不已。
水蓮花一般的女舞者,在修練途中被撕裂的傷口癒合後,長成雌雄同體的極樂鳥。
我還想著,二哥開車到鄉下去找從舞團逃走的阿芳,和她一起在烤火談天時,說了對天堂的想像。
「那裡很冷,都是狂風,人們擁抱在一起。」
舞蹈教室裡用紅筆又大又鮮豔地寫著98,兩數字高高掛在牆上。阿芳後來才知道,那是芭蕾定點旋轉的圈數比賽,要有極強悍的身軀體魄和意志才能達成的嚴厲考驗。
98是二哥的紀錄,龍仔早已經大大突破,但卓教授不讓他上台。因為「我不願意他被捧成一位雜耍大師。」
阿芳在某次卓教授的知覺課程中,氣喘發作。躺在卓教授辦公室裡休息時,教授撫摸她的脖頸,說:「這就是感覺,妳還是一個處女。」
與其後二哥的嘲弄:「竟然有跳舞跳到二十八歲的處女?怪不得卓教授寶貝妳!」
說起阿芳奇異的室友榮恩。不清楚到底滿十八歲沒有,不顧卓教授禁慾令,和舞團裡的阿新上床,在房間裡吸煙,在不知道哪裡工作,周旋在一些肥胖老男人之間,賺錢。曾引被某貴婦率領打手攻擊舞團的事件。
二哥:「她就像一隻蟑螂。」
阿芳:「聽起來二哥對榮恩的評價並不高?」
二哥:「我對蟑螂的評價才高了,妳別亂瞧不起人。」
榮恩:「等我賺夠了錢,我就要去奧勒岡,然後死在那片大草原。」
染一頭天藍色雲朵一般短髮的克里夫,被卓教授數落時互相辯論頭髮的原色而迷糊了當時被數落的重點。在他受傷後,久沒染髮,頭頂終於現出原始的髮色,是漂亮的金色。
龍仔手書的句子:「我們都有一對翅膀。」
卓教授:「阿芳,心裡的燕子知道方向。」
「自由就像風。」
雲從被逼走了,沒有往下寫他後來去哪。風恆一直寫信給他,一直寫,一直寫,他一封也沒有回。就這樣消失了。
直到有一天,風恆發現,她給雲從的信都寫完了。她不再寫了。
榮恩描述得更玄。她說大哥走了之後二哥又長高很多,越長越像大哥。
後來風恆也離開舞團,到紐約發展,繼卓教授之後成為顛倒眾生的職業舞者。末了,到卓教授病危之際,又在一通電話中立刻趕回來接手卓教授最後的作品。
卓教授沒有看見最後的作品實際演出的樣子。「不要說,不要說,讓我想像。」
癌末的卓教授已經非常虛弱,迷茫中,說起舞台上的光,那麼亮,與其下成群觀眾所散發的人氣,呈現一種氤氳。
只為美而跳,阿芳,美太重要了,美是人類的尊嚴。
還有青年時期的卓教授,試圖逃家。她告訴母親:「放了我,我會以一生的精彩來報答妳。」
我不是很清楚為什麼最近幾日會頻頻想起【燕子】裡的人物。巴黎時間的三月二日中午,我和母親通話,提起我在假期中不斷湧上來的自我質疑。
我為什麼至少至少一定要成為一位作曲家?
為什麼要選這麼困難的主修?明知道自己沒天份,又懶惰不夠勤奮,性格懦弱不堅定,散漫,任意妄為。憑哪一點敢為自己選擇這樣一條路?
在大學時期主修作曲並不是奇怪的事情,但頂多在讀個學位就可以好好安排自己教書賺錢結婚生小孩的『平實人生』,為什麼會把自己逼到一定要『成為』?目標是當老師和目標是當作曲家是差很遠的,這是完全相異的職業。過去好多年我都不去提作曲家這回事,甚至聽到有人說我是藝術家都感到嗤之以鼻。我很努力寫字,練習敘述,但自己也不承認這是作品。背地裡只能一直指則自己懦弱天性,不敢承擔「這就是我的作品」的重責。
眼光那麼高,自己又做不到。
終於到了25歲這一年,每每想到又要掉眼淚,我在多年的準備後終於承認了心裡巨大野心和渴望。我要,我極為想要,追求作品完整度。
我不能不做到。我要自己勇敢。
25歲實在不年輕。過去十幾歲時看Alban Berg或Boulez二十出頭歲數的作品,已經驚異於,小小作品中展現的無可形容的絕大力量。那些想像力、原創性,預告了冉冉升起的一顆星星。
而自己根本就沒有完成過什麼。沒有天份就算了,性格也可以決定命運。其實性格也是另一種天份,但自己這麼弱、這麼懶惰,就很恨,簡直想拿刀把自己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來。
好多次都說好要逃走了,但是都走不了。逃跑計畫的最後一刻就會被自己絆住。走不了,但又活不好,這是哪一種性格宿命?
我只能一直安慰自己,慢沒有不好。壞的是盲目和懶惰。不要害怕困難,妳可以、妳足以承受。
今天對母親提起「我不知道為什麼我要逼自己至少當成一位作曲家。」,母親回答:「可能是命吧。」
如果心裡的燕子真的知道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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