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4月24日 星期二

眼前的慌亂和平靜

2012 04 24 06h49

我想要著手紀錄眼前的慌亂和平靜。

失去手上唯一一本Jean Genet已經好長一段時間。似乎有兩年,又或許還不到;我就是弄不清楚遺失這本書的日期,所以並未立刻設法再購置一本新的。我以為只是不記得放去哪裡了,以為它會永遠義務性地存在著,在我身邊。

這是我第一人稱敘述式的起源。仔細回想,似乎是首次沉入最具體的茫然失措的時刻迷上他的。其實更早就認識他了。在一間日據時代留下來的圖書館,我穿著高中女生的白衣黑裙和一雙『標準的白襪白鞋』,隨手翻開這本書,映入眼簾的文字令我以為自己正在做一件越矩的事情;當時未滿十八歲,法令不能看限制級電影。同樣的年紀也是第一次閱讀莒哈絲的【情人】。洶湧而錯亂,看見當時好友皺著眉對我擺出作噁的神情。

後來我覺得自己更明白了『限制級』的意思:你會因為太好奇某些事件而忽略了這些陳設所試圖傳達的意念。

我的反社會使者為我送來這本Jean Genet時我並沒立刻翻開,又擺了幾天。重新閱讀之際,我發現在闊別的日子裡我又把他照往例那樣地英雄化了。老毛病。閱讀他的時刻我不一定感到舒適,但總會被引發出一種,對生命本質(這是眼前只能想到的形容)的激情。

我想最重要的事情,Jean Genet之於我,在於,讓我永遠記得有一個人曾經這樣地活著。活了一輩子。

最近幾年生活在一個美麗同時極端汙穢的城市;再再體會著,只要是眾人聚集的所在除了人文薈萃之外無可避免的或者說更直接的,就是髒。經常在一望見秀美景致的同一瞬間就被所身處的惡臭強烈地驚擾。那種髒,會驚起一種,對像我這樣成長背景(或說這樣彆扭性格)的人來說,一種被沾染的恐懼。

每一次感到恐懼時,我就感到自己一種無法面對真實的懦弱。

蒙馬特強烈的尿騷味每每令我意識著Jean Genet的曾經活著。公廁對他的而言絕對不是一般體認的那種排泄場所,而那種排泄當然也就不需要在公廁進行。

有一天我說我似乎是再也無法修復和音樂表達之間一種真實情感的鏈結。F提議地說,為何不試著用最深刻的情感寫一段音樂提獻Jean Genet。我默想了可能超過十秒之後聽見F隨口帶過地說:「就只是一個建議。」

那十秒間我只意識到這不可能。不僅僅不可能,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荒謬。

Jean Genet被『挖掘而出』之後,也弄了一些劇場,甚至電影;和那些通通都叫做Jean的文人朋友們一起。但我還是完全無法想像他面對所謂musique contemporaine的情形。這個,從最初就持續存在於(或說僅僅存在於)貴族之間的一種藝術型式。或許是我將這種媒材狹隘化了。但真正的重點,這兩天我體認到,不要說為他寫什麼音樂,對我而言他完全是無可企及的一個存在。我連說出一句什麼樣讚美他的話都無法。

這兩天我體認著這種『無可企及』,並且感到危險。

一直有一個怪僻:不願意嗅到不喜歡的氣味寧可停止呼吸。從我得知『不要用鼻孔呼吸就可以拒絕體會某些氣味』之後就經常處在閉氣的狀態。加上生長在台灣的二十多年來持續嚴重的鼻過敏。我的鼻子,逐日變成大而無用的一個令人疑惑的器官。但這其實是不管實用性也好象徵性也好對生命延續如此重要的一個器官。(認真地討論一種嚴肅而實際的議題的時候經常也會令自己感到一種莫名的幽默,這也是Jean Genet常現的幽默。)這種避免經由呼吸而觸動嗅覺的慣性簡直就是某種虛偽態度的表徵;也就是仰望Jean Genet而無可企及的理由。

我沒有辦法不為一個似乎完全不受祝福的生命所能持續擁抱的滿意的愛情而感動。那是愛情,不僅僅肉慾。那是愛情。如同他每次遇見悲慘面容的乞婦便想起未曾謀面的母親。

閉氣的習慣,和害怕受沾染的恐懼相連。我終於由此看見自己的根本是一個永遠都無法面對現實的盲目的人。像數學考卷上的應用題只考慮某種虛構情況之下的運作,而這就是我直至目前為止的人生。這種明知但刻意略過的態度令自己像是永遠都用力壓抑著一些持續性低頻噪音,隨時處在忍受與輕微或無可忍受的慌亂之中。

每一天都在努力地揭開一層層可以窺見混亂的表象,但一邊緩慢地剝離、破除,一邊卻似乎是同時進行著包覆和塗抹,試圖湮滅現實。

在這次春天的假期中我重新將潰堤的生活步調拾回。在一番掃除之後,在再次整頓好的房間裡為自己烹煮一頓久未實現的,安穩的晚餐。用CAF寄來的地址封面當書籤,夾在Jean Genet書裡,計算著闊別之後的進度。(不管怎麼說,『固定的住址加上法國的社福機構』和Jean Genet之間總有一種莫名的對立與關連。)繼續深地感受著對自己性格缺陷的恐懼,和無法不面對或暫時仍不願意面對的平靜或慌亂。

和繼續閱讀Jean Genet所引發的某種無可名狀的激情。
















p.s.樓梯盡頭的路燈攝於新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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